客厅内已点起了灯火,王一诺正心不在焉地陪着孩子们,耳朵却时刻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当那熟悉的脚步声终于在廊下响起时,她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门被推开,他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眼睛,在看她身影的瞬间,瞬间变得清亮。
他利落地解开了将校呢大衣的扣子,随手将其搭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然后,在孩子们“爹爹!”的欢呼声中,他目光精准地锁定王一诺,大步流星地径直走向她,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他微微俯身,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随即,一句低沉的话,伴随着他胸腔的震动,传入她耳中:“回来了。”
王一诺反手紧紧抱住他精壮的腰身,脸颊贴在他微凉的军装面料上,感受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轻声回应:“嗯,回来就好。”
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就像是……一直背负着的无形枷锁,终于被彻底卸下。
孩子们可没想那么多,见爹爹抱住了娘亲,立刻嘻嘻哈哈地围了上来,抱着爹娘的大腿开始撒娇。
张不逊松开王一诺,但一只手仍自然地揽着她的腰。
他低头看着七个仰着的小脑袋,脸上露出了松弛的笑容。
他弯腰,一把将抱着王一诺的老三捞起来,高高举起,引得小家伙发出一串兴奋的尖叫。
然后又把其他几个孩子一一抱起。
“爹爹,东北冷吗?有没有大老虎?”老三迫不及待地问。
“爹爹,你打赢了吗?”老七更关心“战果”。
连一向沉静的老五都难得地开口:“爹爹的气息,比以前更稳了。”
张不逊听着孩子们七嘴八舌的问题,耐心地回答:
“冷,比这里冷很多。老虎没见到,但看到了很壮阔的林海雪原。”
“嗯,事情都办妥了。”他回答老七,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
最后,他看向老五,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他。
晚饭时,王安和王然也过来了,难免问起东北之行。
张不逊没有回避,但说得言简意赅,只道“见了些故人,处理了些旧事,往后那边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了”。
但在王一诺给他夹菜,他顺势握住她手腕,轻轻捏了捏以示感谢。
在王然讲起某个笑话,他竟跟着低低笑出声,虽然短暂,却清晰悦耳。
在孩子们因为某个话题争论起来,他没有立刻制止,而是带着点饶有兴味的表情看着,偶尔还插一句,引导他们自己思考时……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束缚感,真的消失了。
晚膳后,孩子们被嬷嬷带去洗漱。
厅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和即将告退的王安王然。
王然挤挤眼,调侃道:“行啊不逊,这回是把心里的疙瘩彻底刨干净了?我看你今晚这笑容,比以前放开多了。”
张不逊闻言,并没有否认,只是端起茶杯,唇角勾起一个笑容,坦然道:“嗯,轻松多了。”
王安稳重些,拍了拍他的肩膀:“解决了就好。往后,就真是咱们一家人的好日子了。”
送走两位兄长,下人也都识趣地退下。厅内烛火摇曳,只剩下他们两人。
王一诺走到他身边,伸手抚上他的眉心,那里隐约有着一丝褶皱,如今却是一片平坦。
“真的都好了?”她轻声问,眼中带着心疼和确认。
张不逊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她掌心的柔软和温度。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睁开眼时,目光清亮得如同洗过的星空。
“都好了。”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肯定,“从今往后,我只是你的丈夫,是孩子们的父亲。张不逊,就只是张不逊。”
再无其他身份负累,再无家族阴影笼罩。
他说完,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忽然毫无征兆地低声笑开来。
因为心中块垒尽去,因为拥她在怀而感到无比满足和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声。
王一诺也跟着笑了起来,“嗯!张不逊可以自己掌控命运了。”
张不逊收拢手臂,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是我们的命运。”
他低沉地纠正,语气郑重,“从今往后,我们的命运,紧紧相连,由我们自己书写。”
过了一会儿,张不逊微微松开她,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忽然问道:“想不想去院子里走走?看看星星。”
这个提议让王一诺有些意外,但她立刻欣然点头:“好!”
他亲自取来她的厚斗篷,仔细为她系好带子,动作细致温柔。
然后才穿上自己的大衣,牵起她的手,推开通往庭院的门。
冬夜的空气清冽干燥,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
天空是深邃的墨蓝色,缀满了碎钻般的星辰,格外清晰明亮。
两人并肩走在清扫过积雪的石板小径上,手牵着手,肩膀挨着肩膀。
没有了孩子们的喧闹,没有了俗务的纷扰,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彼此,和这片浩瀚的星空。
“小时候,”张不逊忽然开口,“我也常看星星。但那时候看的,是星象,是轨迹,是家族使命中那些虚无缥缈的暗示。每一次仰望,都感觉那星光冰冷而遥远,像无数双监视的眼睛。”
他顿了顿,握紧了她的手,继续道:“后来遇见你,有了孩子们,我为他们取名‘七曜’。那时看星,多了期盼,却依旧带着一份沉重的责任——我必须为他们撑起这片星图。”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直到今天,直到此刻,”
他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眼底倒映着漫天星河,也倒映着她。
“我才第一次觉得,这星星,就只是星星。它们很美,很亮,可以静静地看,纯粹地欣赏。不再与使命、责任、谋划有任何关联。”
他伸出手,指向北极星,“你看,那颗是不是比别的都亮?就只是因为它亮,所以好看。”
王一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着他脸上纯粹欣赏的神情,她知道,他终于可以像一个最普通的人那样,去感受和发现这个世界最本真的美好。
“是很好看。”她柔声应和,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以后的每一天,我们都可以这样看星星,看月亮,只为它们好看,不为别的。”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将她完全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用体温为她驱散冬夜的寒意。
两人在星空下站了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感受着这份前所未有的宁静与自由。
“回去吧,”良久,张不逊轻声说,“外面冷,别冻着你。”
回到温暖的室内,张不逊站在床榻边,看着正在梳理长发的王一诺,烛光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他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梳子,动作轻柔地为她梳理那一头如瀑的青丝。
镜中,映出他专注而温和的眉眼。
“一诺,”他一边梳理,一边透过镜子凝视着她的眼睛,“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他放下梳子,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
“从明日始,一切,皆是新生。”
王一诺伸出手,抚上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指尖感受到他温热的肌肤和沉稳的脉搏。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好,”她笑着,眼中闪烁着与他同样的光芒,“我们一起,迎接新生。”
然后她仰头看着眼前这张俊朗非凡的脸,眼底光芒一闪,忽然话锋一转,指尖在他胸口轻轻戳了戳,语气带着她理直气壮的赖皮:
“不过——,就算新生了,就算你以后是威震八方的张元帅、张大帅……在我这儿,你还是我的‘不逊弟弟’,这点可不会变!”
张不逊闻言,看着她挑衅意味的眼睛,眼底满是纵容的笑意。
那笑意从嘴角蔓延至眉梢,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甘之如饴。
他没有反驳,反而就着她戳在他胸口的手指,顺势将她更紧地揽入怀中,低头,鼻尖几乎蹭到她的鼻尖。
“嗯,”他低声应道,嗓音带着一丝愉悦的沙哑,“永远是夫人的‘不逊弟弟’。”
“所以……”他话锋微转,手臂收紧,将她稳稳抱起,大步走向那铺着锦被的床榻,声音里含着一丝危险的暧昧。
“‘姐姐’现在,是要检查一下‘弟弟’这些时日,有没有懈怠吗?”
他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床榻间,高大的身躯随之覆下,阴影将她完全笼罩,灯光在他身后勾勒出宽阔的肩线。
他撑着手臂,悬停在她上方,目光灼灼,欣赏着掌心下微微颤动的珍宝。
王一诺被他这声突如其来的“姐姐”叫得耳根一麻,再对上他那双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睛,方才那点“调戏”的勇气瞬间漏了气,脸颊不受控制地染上绯红。
“你……你少来这套!”她心跳如擂鼓,嘴上却不肯认输,伸手抵住他坚实的胸膛,试图推开一丝缝隙,却如同蚍蜉撼树。
张不逊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连带着她的掌心都感受到那愉悦的共振。
他俯下身,吻了吻她微微泛红的耳尖,气息灼热:“夫人有令,不敢懈怠。”
他的吻沿着她的下颌线缓缓下移,声音模糊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她耳中,“今夜……定让‘姐姐’满意。”
红帐不知被谁挥手落下,掩去一室春光,只映出帐上交叠的人影,和那断断续续、夹杂着羞恼与欢愉的低吟浅唱。
窗外,星河依旧静静流淌,见证着这人间烟火里,最真挚的情感与最彻底的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