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勋阁与罗戾的短暂交锋,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不剧烈,却精准地传递到了某些深水之下的存在耳中。林飞能感觉到,自那之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少了几分明目张胆的轻蔑,却也多了几分藏在阴影里的冰冷。
库兹马执事在经历了一整天的天人交战后,终于在次日傍晚,怀抱着几卷明显厚重了许多、墨迹也新旧不一的账册,再次出现在了林飞的居所门前。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仿佛苍老了十岁,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林……林顾问,”他将账册小心翼翼地放在林飞案前,声音干涩,“这是属下……能拿到的,近一年来,资源调度、人员俸禄、以及……各堂口常例供奉的核心账目副本。正本……动不了。”
他没有说动了正本会如何,但那份恐惧与无奈,已写在脸上。
林飞没有急于翻看账册,而是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
库兹马受宠若惊,却又忐忑不安地坐了半边屁股。
“辛苦了。”林飞看着他,语气平和,“我知道你冒了风险。”
简单一句话,让库兹马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这两日的煎熬,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林飞这句“辛苦了”,竟让他生出几分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为顾问效力,属下……万死不辞!”他哽咽道。
林飞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终于将目光投向那几卷账册。他翻开最上面一卷,是关于各堂口常例供奉的记录。上面罗列着炼器坊、炼丹房、执事殿、刑堂等各部门,每月向库房“上缴”的固定份额。数字看似规整,但林飞敏锐地注意到,有几个堂口的供奉数额,连续数月纹丝不动,与它们实际消耗的资源以及对外宣称的产出,存在着明显不合理的不匹配。
尤其是刑堂,其供奉额度之高,几乎占据了总份额的三成,而其明面上的职能,似乎并不需要如此海量的资源支撑。
林飞的指尖在那刺眼的数字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幽深。
“库兹马,”他忽然开口,“依你看,刑堂每月这多出来的资源,流向了何处?”
库兹马身体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不敢回答。
林飞并不逼他,合上账册,换了个问题:“宗门内,可有类似‘黑市’,或是……不受库房监管的私下交易渠道?”
库兹马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他没想到林飞如此敏锐,一针见血!他挣扎了许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有……有的。在……在‘鬼市’。”
“鬼市?”林飞挑眉。
“是……是宗门默许的一处地下坊市,位于后山废弃的矿道深处。”库兹马既然开了口,便不再隐瞒,“许多见不得光的资源、情报、甚至……一些违禁的功法丹药,都在那里交易。背后……水很深。”
林飞若有所思。鬼市,不受监管的资源流动,庞大的灰色利益链……这或许就是那些冗余资源最终的归宿,也是某些人牢牢把持权力、结党营私的关键。
“除了刑堂,还有哪些势力,在鬼市影响力较大?”林飞继续问道。
“炼器坊的古大师,炼丹房的乌长老,还有……还有执事殿的几位实权执事,都与鬼市往来密切。”库兹马低声道,“他们……他们形成了一个圈子,外人很难插手。”
一个以刑堂为首,勾结炼器、炼丹、执事等关键部门的利益集团,已然浮出水面。他们通过把持宗门资源,利用鬼市进行利益输送和再分配,形成了一个稳固的、寄生在魔焰宗肌体上的庞然大物。
林飞沉默了片刻。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和严峻。这不仅仅是一场管理方式的变革,更是一场权力的重新洗牌,是要从根子上,掘断这些既得利益者的命脉。
难怪魔尊会如此急切,甚至不惜破格提拔他。魔焰宗,已然病入膏肓。
“我知道了。”林飞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账册留下,你做得很好。下去休息吧,记住,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库兹马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躬身退了出去,后背已然湿透。
屋内,烛火再次只剩下林飞一人。
他没有立刻去翻阅剩下的账册,而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带着硫磺气息的夜风涌入,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远处,魔焰宗群山在暗红天幕下呈现出狰狞的轮廓,仿佛无数蛰伏的巨兽。
黑岩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如同忠诚的影子。
“都听到了?”林飞没有回头。
“嗯。”黑岩闷声应道。
“怕吗?”林飞问。
黑岩沉默了一下,摇头:“我的命,是你给的。”
林飞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冷冽:“我们的对手,很强大,盘根错节。接下来,每一步都可能踩到陷阱。”
“那就踏碎它。”黑岩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林飞望着那无尽的黑暗,眼中渐渐燃起两簇幽深的火焰。
暗流已然窥见,下一步,便是要在这潭深水中,投入一颗足以搅动乾坤的巨石。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劈开这重重迷雾,直插敌人心脏的快刀。
而这把刀,他似乎已经找到了雏形——那个被排挤在利益集团之外,却同样掌握着关键资源的……功勋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