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刑堂那森然区域,仿佛踏出了另一个世界的边界。外界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寻常山石的土腥气,却让林飞几近窒息的胸膛终于得以喘息。夕阳的余晖不再被高耸的黑石建筑切割,完整地铺洒下来,竟让他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暖意。
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了黑岩搀扶他的手臂上。那手臂坚硬如铁,稳定得如同磐石,传递过来一丝令人安心的力量。
“林顾问,撑住,俺送你回去。”黑岩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庞大的身躯尽可能地为林飞遮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或惊疑或敌视的视线。
猢狲和几名废矿堂弟子呈扇形散开在前方和侧翼,他们身上大多带伤,衣衫染血,眼神却如同受惊后依旧龇牙的幼兽,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沿途遇到的宗门弟子,无论隶属哪一堂,见到这一行煞气腾腾、尤其是被黑岩护在中间、脸色惨白却紧握着一枚古怪铁令的林飞,无不纷纷避让,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在他们身后蔓延。
“是林飞……”
“他怎么从刑堂出来了?还搞成这副样子?”
“看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好像……很不一般……”
“刑堂那边动静那么大,难道是……”
林飞闭了闭眼,不去理会那些议论。身体的虚脱感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蚁,啃噬着他的意志。灵力枯竭的丹田传来针扎似的刺痛,与刑堂长老威压对抗时神魂受到的冲击,此刻也后知后觉地泛上阵阵眩晕。但他攥着铁令的手指,没有丝毫放松。
这铁律,是盾,也是靶。
“黑岩……”他声音沙哑,几乎只剩气音。
“俺在。”黑岩立刻回应,低下头,将耳朵凑近。
“今日……多谢。”林飞艰难地说道,每一个字都耗费着极大的力气,“连累兄弟们了。”
黑岩粗犷的脸上肌肉绷紧,闷声道:“林顾问说的什么话!没有你,俺黑岩现在还是个在废矿堂混吃等死的浑人!兄弟们也都是!是你不嫌弃,给了俺们出路!刑堂那帮龟孙子欺人太甚,俺们帮你,是天经地义!”
他顿了顿,环顾了一下身边跟着的、虽然狼狈却眼神坚定的猢狲几人,声音更沉了几分:“林顾问,你放心,只要俺黑岩还有一口气在,谁想动你,就得先从俺的尸体上踏过去!废矿堂的兄弟,没一个孬种!”
这话语粗糙,直接,没有任何修饰,却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撼动人心。猢狲等人虽未说话,但那挺直的脊梁和紧握的拳头,已然表明了态度。
林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混杂着愧疚与感动。他将他们从泥潭中拉出,给了他们希望与尊严,而他们回报给他的,是远超他预料的、以命相托的忠诚。这份沉重,让他几乎不敢直视。
他不再说话,只是将身体的重量更放心地交付给黑岩,任由他搀扶着,一步步走向他在主峰那座简朴的居所。
回到小院,关上房门,将外界的一切窥探与喧嚣暂时隔绝。林飞几乎是瘫倒在椅子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岩熟练地找出林飞备下的伤药和恢复灵力的丹药,猢狲则默默去打水。几人沉默地忙碌着,处理伤口,服用丹药,气氛凝重而默契。
药力化开,一丝微弱的暖流开始在干涸的经脉中游走,稍稍驱散了那蚀骨的虚弱。林飞靠在椅背上,缓缓抬起手,再次端详着掌中的铁律。
在昏暗的室内,铁律上的锈迹仿佛活了过来,在窗外透入的最后一丝天光下,呈现出暗红色的脉络,如同干涸的血迹。那冰冷的触感下,似乎能感受到其内蕴含的、磅礴而沉寂的力量,以及那份属于魔尊的、不容置疑的意志。
“罗魇……”林飞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渐冷。
私藏铁律,其罪当诛。罗魇绝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那他为何还要冒险这么做?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以“正统”之名行事?还是为了……对抗魔尊?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罗魇所图甚大,而且,已经准备了很久。
自己今日误打误撞,揭开了这冰山一角,等同于将一把利刃悬在了罗魇的头顶。接下来,他将面对的不是刑堂的刁难,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黑岩,”林飞忽然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决断,“你立刻去办两件事。”
黑岩立刻挺直身躯:“林顾问吩咐!”
“第一,挑选几个绝对可靠、机灵的兄弟,从此刻起,轮流在院外暗处值守,发现任何可疑人物或动静,立刻示警,不必硬拼。”
“明白!”黑岩重重点头。
“第二,”林飞的目光落在铁律上,“想办法,将我今天手持铁律走出刑堂的消息,尤其是罗长老私藏铁律这一点,‘无意中’透露给执法殿的人知道。要快,要在罗魇反应过来,编织好借口之前。”
执法殿,独立于各堂口,直接对魔尊负责,是宗门内另一股强大的监察力量。虽然未必友善,但将水搅浑,让更多人、尤其是魔尊知晓此事,是目前最好的自保之道。
黑岩眼中精光一闪,他或许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他明白林飞这是在布局。他用力一拍胸膛:“放心,林顾问,俺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说完,他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大步离去安排,雷厉风行。
屋内只剩下林飞和正在帮他擦拭脸上血污的猢狲。少年动作很轻,眼神里还残留着之前的惊惧,但更多的是坚定。
“怕吗?”林飞轻声问。
猢狲的手顿了顿,抬起头,露出一张尚带稚气却已显坚毅的脸:“怕。”他老实承认,随即又用力摇头,“但更怕回到以前那种,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看不到明天的日子。林顾问,是你让咱们活得像个人。跟着你,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林飞看着少年清澈而执拗的眼睛,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他重新看向手中的铁律,那冰冷的触感此刻仿佛带上了一丝温度。
这条路,比他预想的更险,但他不是一个人。
窗外,最后一抹残阳没入山脊,夜色如同浓墨般渲染开来。
风暴将至,而他,已握住了第一道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