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勋阁内的时间，仿佛因罗戾那声带着刺的问候而骤然凝滞。尘埃在从窗棂透入的惨淡光柱中悬浮，不再舞动。值守的老执事早已惊醒，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喘。黑岩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凶兽，横跨半步，隐隐将林飞护在更安全的位置，眼神警惕地盯住罗戾及其身后那群气息不善的跟班。
林飞抬手，轻轻按在了黑岩坚实如铁的手臂上，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的目光平静地迎向罗戾那充满挑衅的视线，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原来是罗师兄。”林飞微微颔首，语气既不卑微，也不倨傲，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听闻刑堂事务繁忙，师兄竟有暇来这‘清水衙门’体察，倒是心系宗门，令人敬佩。”
罗戾显然没料到林飞会是这般反应，既未动怒，也未退缩，那平静的眼神反而让他有种一拳打在空处的别扭感。他冷哼一声，下巴抬得更高，踱步上前，几乎与林飞面对面，目光扫过林飞身上那件依旧朴素的衣衫，讥讽道：
“体察？哼，不过是随便走走。倒是林顾问，新官上任，不去那些油水厚的堂口指点江山，跑来这破落地方，是对这些积年的灰土感兴趣，还是……无处可去啊？”
他身后的跟班们发出一阵压低了的、附和式的嗤笑。
库兹马在一旁，冷汗流得更急了，拼命给林飞使眼色，示意他忍耐。
林飞却仿佛没看见，他的目光越过罗戾的肩膀，看向那布满灰尘的任务榜单和记录册，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
“油水厚薄，无非是资源分配是否得宜。功勋阁乃宗门激励弟子、衡量贡献之要地，如今却门庭冷落，记录混乱。长此以往，只怕寒了弟子们的心，弱了宗门的根基。魔尊近日正忧心宗门效能，见此情形，想必也不会高兴。”
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到了宗门效能和魔尊的态度上，如同一根无形的针，刺向了罗戾及其背后势力可能存在的痛点——你们把持资源，导致宗门凋敝，魔尊可是看在眼里。
罗戾脸色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没想到林飞如此刁钻，不接他的招，反而抬出了魔尊。他祖父在刑堂权势滔天，却也最忌惮魔尊的喜怒。
“宗门大事，自有各位长老操心，岂是你一个靠耍弄些矿奴手段上位的‘顾问’能妄加评议的？”罗戾语气更冷，试图重新夺回话语的主导权，“我劝你，有些地方，不该来的别来；有些事，不该管的，别管。免得……引火烧身！”
最后四个字，已是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功勋阁内的空气仿佛都降低了温度。
黑岩的拳头骤然握紧，骨节发出轻响，眼中凶光毕露，只要林飞一声令下，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嚣张的家伙撕碎。
林飞却笑了。不是冷笑，而是一种带着些许怜悯的、仿佛看透了什么的轻笑。
“罗师兄此言差矣。”他摇了摇头，“林某既蒙魔尊信重，授此职司，眼中便只有宗门兴衰，并无该与不该之地，该与不该之事。若是人人明哲保身，对弊端视而不见，这魔焰宗，与一潭死水何异？又如何能在北境立足，与正道争锋？”
他再次上前半步，几乎与罗戾鼻尖相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至于手段，能让废矿堂三日产出翻倍，能让弟子归心，便是好手段。总好过某些人，占着位置，却只会让这功勋阁，积满灰尘，寒了人心吧？”
“你！”罗戾勃然变色，林飞这话，几乎是直接打脸！他何曾受过如此顶撞？尤其还是在一个他根本看不起的“魔奴”出身的人面前！一股凶戾的魔气不受控制地自他体内涌出，使得功勋阁内烛火剧烈摇曳！
“罗师兄是想在这里动手？”林飞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甚至连衣角都未曾被那魔气撼动，只是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袭击魔尊亲封顾问，阻碍宗门改革，这个罪名，不知刑堂长老，是否担待得起？”
魔尊亲封！阻碍改革！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枷锁，瞬间套在了罗戾的冲动之上。他周身翻涌的魔气猛地一滞。他可以看不起林飞，可以暗中使绊子，但绝不能公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魔尊任命的人动手，尤其是扣上“阻碍改革”的大帽子！这会给他的祖父带来天大的麻烦！
他的脸色阵红阵白，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林飞，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但最终，那凝聚的魔气还是缓缓散了去。
“牙尖嘴利！”罗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阴毒得如同毒蛇，“我们走着瞧！”
说完，他猛地一甩袍袖，带着满腔的怒火与羞辱，撞开挡路的跟班，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功勋阁。那群跟班也慌忙跟上，如同丧家之犬。
功勋阁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恢复平静后的轻微噼啪声。
库兹马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看向林飞的眼神，敬畏之中更添了几分复杂。
黑岩缓缓松开了拳头，看向林飞的背影，眼中除了忠诚，更多了一丝钦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言语与智慧，竟能如此兵不血刃地逼退强敌。
林飞站在原地，望着罗戾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
这第一次交锋，他看似占了上风，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罗戾背后的刑堂长老，乃至整个旧利益集团，绝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的，将是更隐蔽、更凶险的暗箭。
他转身，对那瑟瑟发抖的老执事温和道：“老丈，麻烦将近年来的任务卷宗与贡献记录，整理一份，稍后送至我居所。”
老执事愣了一下，连忙躬身应喏。
林飞这才对黑岩和库兹马道：“我们走。”
走出功勋阁，外面的天光似乎依旧晦暗，但林飞的脊梁，挺得笔直。
锋芒已露，便再无收回的可能。
前方，是更浓的黑暗，与必将到来的、更激烈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