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临危受命
火车在华北平原上疾驰，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都市渐渐变成了广袤的田野和低矮的村庄。林瀚坐在软卧车厢里，手里拿着北方重机项目的详细资料，仔细地研读着。曾司长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
这次专项工作组一共五个人，除了曾司长和林瀚，还有机械工业部的一位资深工程师张工，财政部的一位预算专家李处，以及纪委的一位纪检干部赵科长。几个人都是各自领域的专家，经验丰富，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小林，你对北方重机的情况还有什么补充的吗？”曾司长睁开眼睛，看向林瀚。
林瀚放下资料，想了想，说道：“根据我掌握的资料，北方重机是五十年代建成的老厂，曾经是我国重型机械行业的标杆企业，为国家的工业建设做出过重要贡献。但近年来，由于体制僵化，技术落后，管理不善，企业的经营状况越来越差，已经连续两年亏损。这次引进项目，被他们视为扭亏为盈、重振雄风的救命稻草，所以在项目推进过程中，存在急于求成、隐瞒问题的情况。”
“嗯，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曾司长点点头，“老国企的问题都差不多，积重难返啊。这次项目出了问题，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我们这次去，不仅要解决项目本身的问题，还要帮助企业找出深层次的原因，制定长远的发展规划。”
张工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程师，他推了推眼镜，接过话头：“曾司长说得对。从我掌握的技术资料来看，北方重机引进的这条生产线，技术确实先进，但对基础条件的要求也非常高。国内的机械制造水平和国外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想一口吃成胖子，显然是不现实的。这次的教训，对整个机械行业来说，都是非常深刻的。”
李处则从财务角度分析道：“这个项目的投资预算本身就存在很大问题，前期估算过于乐观，没有考虑到汇率波动、技术改造等额外成本。而且，地方配套资金不到位，企业自筹资金能力又弱，资金链断裂是必然的结果。我们这次去，必须对项目的财务状况进行全面审计，搞清楚每一笔钱的去向，评估实际损失。”
赵科长的表情则比较严肃：“根据纪委掌握的线索，这个项目可能存在一些违规操作，甚至腐败问题。比如，设备采购过程中可能存在利益输送，地方政府相关部门在项目审批过程中可能存在失职渎职行为。我们这次去，要深入调查，一旦发现问题，绝不姑息迁就。”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对项目的情况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和探讨。林瀚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补充几句自己的看法。通过这次交流，他对项目的认识更加全面、更加深刻了。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火车终于抵达了北方重机所在的城市——滨州市。这是一座典型的重工业城市，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钢铁的味道，街道两旁随处可见高大的烟囱和老旧的厂房。
北方重机的厂长赵光明和党委书记钱建国亲自到火车站迎接。两人都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疲惫和焦虑。看到曾司长一行人，他们连忙快步走上前，紧紧握住曾司长的手。
“曾司长，您可来了！真是救星啊！”赵光明的声音带着哽咽，眼圈都红了，“项目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向上面求助。”
曾司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严肃地说：“赵厂长，钱书记，情况我们已经基本了解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带我们去厂里看看，了解一下实际情况。”
“好，好，这边请。”赵光明连忙点头，引着众人上了停在火车站门口的汽车。
汽车行驶在滨州市的街道上，林瀚看着窗外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这座城市曾经因为北方重机而辉煌，如今却因为企业的衰落而显得有些萧条。路边的行人脸上大多带着疲惫和迷茫，偶尔能看到一些穿着工装的工人，三五成群地站在路边，神情沮丧地交谈着。
“曾司长，您不知道，现在厂里的情况有多困难。”赵光明坐在汽车前排，回过头来，语气沉重地说道，“项目一停，几百名工人都没事干了，人心惶惶。很多工人家里都等着工资过日子，现在工资发不出来，大家的情绪都很不稳定，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小规模的上访事件了。”
钱建国也叹了口气，补充道：“我们也想了很多办法，跑遍了省市各级部门，求爷爷告奶奶，希望能争取到一些资金和政策支持，但都没有什么效果。地方政府也有自己的难处，财政紧张，根本无力承担这么大的缺口。我们真是走投无路了。”
曾司长沉默不语，只是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知道，北方重机的问题不仅仅是一个企业的问题，还关系到几千名工人的生计，关系到当地的社会稳定。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引发严重的后果。
汽车很快到达了北方重机厂区。厂区很大，围墙高大，里面布满了老旧的厂房和设备。但整个厂区显得异常冷清，只有少数几个车间还在断断续续地开工，大部分车间都大门紧闭，门口杂草丛生。
赵光明带着众人来到了引进项目的施工现场。这里一片狼藉，几台巨大的进口设备孤零零地停放在空旷的厂房里，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防尘布。厂房的地面还没有完全硬化，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泥土。几名工人正无精打采地坐在设备旁边，看到一行人过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沉默。
“曾司长，您看，这就是引进的设备。”赵光明指着那些巨大的设备，语气中充满了无奈，“这些设备都是花大价钱从西德买回来的，运到厂里已经三个多月了，但因为厂房改造和原料供应问题，一直没能安装调试。再这样放下去，设备都要生锈了。”
张工走上前，掀开防尘布，仔细地检查着设备。他一边看，一边不停地摇头，嘴里还念念有词：“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设备，就这样闲置着，太浪费了。”
林瀚也跟着走了过去，仔细观察着设备和周围的环境。他注意到，厂房的梁柱结构看起来比较薄弱，显然无法承受设备运行时产生的巨大压力，难怪西德专家会提出需要重新改造。而且，厂房周围没有配套的原料储存仓库和成品运输通道，这些都是当初规划时严重忽略的问题。
“赵厂长，原料供应的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国内真的没有一家钢厂能生产出符合要求的钢坯吗？”林瀚转过头，向赵光明问道。
赵光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联系了国内好几家大型钢厂，包括鞍钢、首钢这些行业龙头，他们都试过了，但生产出来的钢坯精度就是达不到要求。要么是成分不符合标准，要么是尺寸误差太大，根本无法用于生产。我们也联系了西德的原料供应商，他们倒是能生产，但报价太高了，比国内的价格高出三倍还多，而且要求我们提前支付全额货款，供货周期还要六个月以上。我们根本承受不起。”
林瀚点了点头，这和他之前的判断一致。国内的钢铁工业水平确实还比较落后，无法满足高端机械制造的需求。这也是我国在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和设备时面临的普遍问题。
“那技术对接的问题呢？西德专家提出的厂房改造方案，具体需要多少投资？改造周期需要多久？”张工向赵光明问道。
“西德专家给出的改造方案，预计需要投资980万美元，改造周期至少需要八个月。”赵光明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张工，“我们也找国内的设计院做了评估，他们说这个方案虽然可行，但投资太大，周期太长，我们根本等不起。而且，即使改造完成了，后续的技术维护和人员培训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张工接过文件，仔细地看了起来，眉头越皱越紧。
接下来的几天，工作组的成员们分头行动，对项目的各个方面进行了全面深入的调查。张工带领技术人员对设备和厂房进行了详细的检测和评估，制定了技术改造方案；李处带领财务人员对项目的财务状况进行了全面审计，查清了资金的使用情况和缺口；赵科长则深入车间和工人宿舍，与工人和干部进行谈话，了解项目推进过程中的具体情况，收集相关线索。
林瀚则跟着曾司长，参加了各种座谈会和汇报会，听取了北方重机管理层、地方政府相关部门和工人代表的意见和建议。他还利用业余时间，深入车间，与一线工人进行交流，了解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听取他们对企业发展和项目建设的看法。
通过这几天的调查，工作组对北方重机项目的实际情况有了全面而清晰的认识。项目的问题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不仅存在技术、资金、原料等方面的问题，还涉及到企业管理、体制机制、利益分配等深层次的矛盾。要解决这些问题，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周五晚上，工作组在北方重机的招待所召开了第一次全体会议，汇总调查情况，讨论解决方案。
会议室内灯火通明，气氛严肃。曾司长坐在主位上，看着手中的调查汇总报告，脸色凝重。工作组的其他成员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神情严肃地思考着。
“情况大家都已经清楚了。”曾司长打破了沉默，“这个项目已经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继续推进，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和时间，而且风险很大，很可能会越陷越深；停止推进，前期投入的数千万美元就会打水漂，企业将面临破产倒闭的风险，几千名工人将失去工作，影响社会稳定。大家都谈谈自己的看法，到底该怎么办？”
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无论选择哪一种方案，都将面临巨大的压力和风险。
李处首先发言：“从财务角度来看，这个项目已经严重资不抵债，继续投入无异于填无底洞。而且，企业的经营状况非常糟糕，缺乏盈利能力，即使项目建成投产，也很难实现盈利，很可能会成为一个长期的亏损包袱。我认为，应该果断停止项目，及时止损。”
张工则持不同意见：“从技术角度来看，这个项目的设备非常先进，具有很高的技术价值。如果能够解决技术和原料问题，项目还是有一定发展前景的。而且，北方重机是我国重型机械行业的重要企业，拥有一批经验丰富的技术工人和管理人员，如果就此破产倒闭，对我国的重型机械工业将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我认为，应该尽最大努力挽救这个项目。”
赵科长则从纪律角度发表了看法：“根据我这几天的调查，项目推进过程中确实存在一些违规操作和腐败问题。一些相关责任人必须受到严肃处理。无论项目最终是否继续推进，都必须先把这些问题查清楚，给国家和人民一个交代。”
几个人各抒己见，争论得非常激烈。林瀚坐在一旁，认真地听着每个人的发言，时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他知道，这个决定关系重大，必须慎重。
曾司长看着争论不休的众人，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大家的意见都有道理，但我们必须从全局出发，权衡利弊，做出最有利于国家和人民利益的决定。小林，你一直没有说话，说说你的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了林瀚身上。经过这几天的接触，大家对这个年轻的科员已经刮目相看。他虽然年纪轻，但看问题非常透彻，提出的意见和建议都很有价值。
林瀚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语气沉稳地说道：“各位领导，我认为，单纯地停止项目或者继续推进，都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停止项目，虽然可以及时止损，但会造成巨大的资产浪费，影响社会稳定；继续推进，风险太大，很可能会陷入更大的困境。我的建议是，采取‘分步实施、灵活调整’的策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一步，立即停止项目的大规模建设，对已投入的资产进行全面评估和盘点，制定资产保全方案，避免资产流失和损坏。第二步，成立技术攻关小组，联合国内相关科研院所和钢厂，重点解决原料供应和技术对接问题。同时，积极与西德方面协商，争取降低设备维护和技术培训成本，延长付款期限。第三步，对北方重机进行全面的体制机制改革，转变经营理念，加强内部管理，提高企业的市场竞争力。第四步，根据技术攻关和企业改革的进展情况，再决定项目的最终走向。如果原料和技术问题能够得到解决，企业改革取得成效，就可以考虑重新启动项目；如果问题无法解决，就按照市场化原则，对企业进行重组或破产清算，最大限度地保护国家资产和工人利益。”
林瀚的话刚说完，会议室里就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在认真思考着他提出的方案。这个方案既不是简单的放弃，也不是盲目的坚持，而是充分考虑了各种可能性，采取了一种灵活务实的态度，既保护了国家资产，又兼顾了社会稳定，显然比单纯的停止或继续推进更加合理。
曾司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他点了点头：“小林提出的方案很有创意，也很务实，值得认真考虑。这个方案既考虑了当前的困难，又为未来留下了希望，比较符合实际情况。”
张工也表示赞同：“我认为小林的方案可行。技术攻关虽然难度很大，但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只要我们集中力量，联合各方资源，还是有希望解决原料和技术问题的。而且，对企业进行体制机制改革，也是解决北方重机根本问题的关键。”
李处沉吟道：“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很高，但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而且周期可能会比较长。我们需要制定详细的实施计划和风险应对预案，确保方案能够顺利实施。”
赵科长也点头表示支持：“我同意。在推进方案实施的同时，我们可以继续深入调查项目中的违规违纪问题，严肃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做到两不误、两促进。”
经过一番讨论，大家最终达成了共识，一致同意采用林瀚提出的“分步实施、灵活调整”的策略，并决定由曾司长牵头，制定详细的实施计划和工作方案。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深夜了。林瀚走出会议室，来到招待所的院子里。夜色深沉，月光皎洁，凉风吹过，带来一丝寒意。他抬头望向天空，繁星点点，心中充满了感慨。
这几天的调查和讨论，让他深刻地认识到，中国的经济改革之路充满了艰难和挑战。每一个项目的推进，每一项政策的实施，都可能涉及到复杂的利益关系和深层次的矛盾。要想推动改革取得成功，不仅需要有远见卓识和坚定的决心，还需要有灵活务实的策略和方法。
但他并不气馁。他相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坚持实事求是，勇于创新，就一定能够克服困难，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北方重机项目的问题虽然严重，但也为我国的引进项目管理和国企改革提供了宝贵的经验教训。
他知道，接下来的工作将会更加艰巨和复杂。但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将全力以赴，为解决北方重机项目的问题，为推动国家的经济发展，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