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厅内,觥筹交错,丝竹悦耳。萧景澜端坐主位,面沉如水,听着钦差大臣看似关切、实则绵里藏针的“问候”,与周先生一唱一和。北境众将则面色凝重,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汹涌。萧景澜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酒杯边缘摩挲,心神却有一半系在那座被重兵把守的、寂静的锦瑟院。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她此刻是醒是睡,是恨是怨,只将全部精力用来应对眼前的刀光剑影。
就在钦差再次举杯,意有所指地提及“陛下对林家女甚为关切”之时——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隐约巨响,伴随着府邸深处传来的、骤然变得尖锐慌乱的呼喝声,猛地穿透了宴客厅的喧嚣!
“走水了!走水了!”
“是锦瑟院方向!”
锦瑟院!走水?!
萧景澜手中的白玉酒杯“啪”一声被他生生捏碎,碎片刺入掌心,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那张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碎裂的惊骇与恐慌!
没有任何思考,没有任何命令,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撞开试图上前询问的钦差和周先生,化作一道黑色的飓风,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宴客厅,朝着锦瑟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王爷!”赵贲等将领见状,也瞬间色变,立刻起身跟上,宴会瞬间大乱。
越靠近锦瑟院,空气中的灼热感与呛人的烟味就越发浓重。冲天的火光将半个王府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那熊熊燃烧的烈焰,带着一种奇异的、并非纯粹橘红而是夹杂着银白光丝的诡异色彩,仿佛并非凡火,带着一种净化与毁灭交织的气息。
“悠然!!”萧景澜目眦欲裂,嘶吼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他试图冲进火场,但那火焰的温度高得惊人,混合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场,竟将他这等高手都逼得无法靠近!普通的侍卫提着水桶泼上去,水竟在接触火焰的瞬间发出“嗤嗤”声响,蒸发成白汽,火势不见半分减弱!
“拦住王爷!”赵贲死死抱住状若疯狂的萧景澜,“王爷!火势太大,进不去啊!”
“放开我!她还在里面!悠然!!”萧景澜双目赤红,内力爆发,震开赵贲,又要前冲。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锦瑟院的主梁在烈火中坍塌,激起的火星与热浪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将整个院落的核心区域彻底化作一片无法逾越的火海地狱!
所有试图救火的人都被迫连连后退。
萧景澜僵立在火场之外,望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烈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他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微微颤抖着,鲜血混着酒液顺着手腕滴落,在炽热的地面上烙下暗红的印记。
他来晚了……他还是来晚了……
周先生与钦差也在一众侍卫的护卫下赶到了现场。看着这片诡异的、无法扑灭的大火,周先生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喃喃道:“这火……非同寻常……” 而钦差则是面露骇然,随即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计划得逞般的冷光。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一道纤细敏捷的身影,正借着燃烧产生的巨大噪音、浓密黑烟以及所有人注意力都被核心火场吸引的绝佳时机,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沿着规划好的路线,悄无声息地潜行至锦瑟院后方,那片连接着湖泊的水廊。
林悠然强忍着过度使用血脉之力带来的灵魂层面的虚弱与身体的颤抖,胸前的圣莲花瓣传来阵阵灼热,仿佛在为她指引方向,又像是在燃烧自己最后的力量。她不敢回头去看那冲天的火光,不敢去听身后可能传来的、他的嘶吼。她怕自己会心软,会回头。
终于,水廊近在眼前。在月光与远处火光的映照下,廊柱投下斑驳扭曲的影子。她屏住呼吸,数着柱子——东南方向,第三根!
她迅速靠近,伸手在那冰凉的石柱上摸索。触手之处,石柱上似乎刻着极其隐晦的纹路,与圣莲花瓣的脉络隐隐呼应。她福至心灵,将佩戴着花瓣的胸口轻轻抵在那纹路之上。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石柱底部,一块看似完整的石板竟悄然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带着水汽和霉味的凉风从洞内涌出。
林悠然心中狂跳,不再犹豫,弯腰便欲钻入。
“王妃请留步。”
一个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熟悉感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林悠然身体猛地一僵,缓缓直起身,回头望去。
只见水廊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着王府低级仆役服饰、毫不起眼的中年人。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如水,深不见底。
是那个每日负责给锦瑟院送饭的、沉默寡言的哑仆!他竟会说话?!
林悠然瞬间明白了,他就是那个两次传递信息、并在今夜指引她来此的神秘人!
“是你……”她警惕地看着他,手悄悄握住了藏在袖中的、磨尖的银簪。
哑仆(神秘人)并未靠近,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平静地看着她,目光扫过她胸前那隔着衣物依旧散发微热的花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动作自然流畅,绝非普通仆役。
“前路已通,顺着密道直行,出口在城外十里坡土地庙。庙中自有接应,信物便是您怀中花瓣。”他语速不快,声音低沉,“此间事,自有在下料理干净。王妃……保重。”
他说完,不再多言,身影向后一退,便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悠然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但此刻绝非追问之时。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神秘人消失的方向,又望了一眼锦瑟院那依旧熊熊燃烧、映红夜空的烈焰,一咬牙,决然地转身,钻入了那幽深的密道入口。
石板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个让她心死成灰的世界。
锦瑟院的大火,直到天光微熹时才渐渐熄灭,并非被扑灭,而是那夹杂银丝的诡异火焰自行燃尽了所有可燃之物后,缓缓收敛、熄灭。
留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扭曲的废墟,几乎找不到任何完整的物件。侍卫们在灰烬中艰难搜寻,最终,只在原本床榻的位置,找到一具已完全碳化、无法辨认形状的遗骸,以及几件未被完全焚毁的、属于靖王妃的林悠然日常佩戴的首饰残片——一枚烧变形的素银发簪,半截玉镯。
消息传到一直如同石雕般伫立在废墟前的萧景澜耳中时,他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焦黑的土地。
“悠……然……”他望着那片死寂的废墟,喃喃低语,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空洞与死寂,仿佛随着那场大火被焚尽的,不只是那座院落,还有他生命中最后一点鲜活的光亮。
周先生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那具焦尸和首饰残片,又看了看萧景澜那彻底失魂落魄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眼中疑虑更深,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而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痛心疾首的赵贲,包括暗自窃喜的钦差,包括冷眼旁观的柳侧妃,都未曾察觉,在水廊东南第三根石柱的底部,几片被夜风吹落的焦黑树叶下,一点极其微弱的、与灰烬同色的银辉,如同呼吸般,微微闪烁了一下,旋即彻底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