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将军的冤屈得以昭雪，威北侯慕容恪及其党羽被连根拔起，一场迫在眉睫的政变阴谋被扼杀在摇篮之中。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云似乎暂时散去，阳光重新洒落在青石板街道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
为表慰劳，也为了庆祝案件告破，大理寺少卿顾临风在其府邸设下了一场小型私宴。受邀者不多，除了主角萧烬和陆清然，便只有几位在此次调查中出力甚多、且绝对可靠的心腹下属。
宴设在水榭之中，初夏的晚风带着荷塘的清香拂面，驱散了连日来的血腥与压抑。精致的菜肴，醇香的美酒，气氛本该是轻松而融洽的。
顾临风作为东道主，自然是满面春风。他亲自执壶，为萧烬和陆清然斟酒，言辞恳切，充满了感激与敬佩。
“此次若非王爷雷厉风行，运筹帷幄，陆先生明察秋毫，洞悉真相，不仅秦帅冤屈难雪，我大昱江山恐遭倾覆之危！下官谨以此杯，敬王爷，敬陆先生！”顾临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看向陆清然的目光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激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倾慕。
那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热和直接。或许是因为桉件的成功让他卸下了部分心防，或许是因为陆清然在整件事中展现出的智慧、冷静与坚韧，彻底折服了这位年轻的能臣。
萧烬端起酒杯，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不动声色地丈量着顾临风眼中那过于明亮的光彩，以及他落在陆清然身上那略显长久的注视。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陆清然并未察觉这微妙的气氛，她本就不擅此道。她依礼回敬，语气平和：“顾大人过誉了。此案能破，全赖陛下圣明，王爷决断，顾大人与诸位同僚鼎力相助，清然不过是尽了本分而已。”她的态度依旧疏离而专业，将功劳归于集体，将自己定位在一个技术执行者的角色。
然而，她这份在萧烬看来是“自知之明”、在顾临风眼中却成了“虚怀若谷”的冷静，反而更添了几分吸引。
宴席间，话题自然围绕着刚刚结束的事件展开。顾临风兴致很高，不断提及勘验过程中的种种细节，对陆清然当时提出的那些“离经叛道”却又精准无比的观点赞不绝口。
“陆先生当时断言凶手是左利手，下官还心存疑虑，没想到竟一语中的！”
“还有那血迹形态分析，当真是神乎其技，竟能从几滴血点推断出身高动作，下官翻阅古籍，也未见有此等精妙论述！”
“张贲宅中那匣证物，若非先生心细如发，只怕就要被忽略过去了……”
他言辞恳切，每一句赞美都发自肺腑，看向陆清然的眼神也越发专注，甚至带着几分探讨学问的热切：“不知陆先生师从何人？所学之法，实在令顾某大开眼界，心向往之。若有机会，还望先生能不吝赐教。”
陆清然被他问得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含糊应对：“家学渊源，杂而不精，让顾大人见笑了。”她并不想过多解释自己知识的来源。
萧烬坐在一旁，沉默地饮酒，桌上的珍馐似乎都失了味道。他看着顾临风那副恨不得将陆清然捧到天上去的模样，看着他对她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接近的意图，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如同野草般滋生、蔓延。
他清楚顾临风的为人，正直、能干，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也正因为如此，这份毫不掩饰的欣赏才更让他觉得……刺眼。
曾几何时，他也曾视这个女人为无物，甚至厌恶鄙弃。可如今，看着她在这权力与阴谋的旋涡中，凭借自身的能力一步步站稳脚跟，获得包括顾临风在内的越来越多人的认可与尊重，他心中竟生出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强烈的占有欲。
她应该是他的。是他先发现的她的价值，是他不顾一切在朝堂上为她作保，是她一次次与他并肩面对生死危机……凭什么顾临风可以如此理所当然地靠近她，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这种念头毫无道理，甚至有些可笑，却真实地在他心底灼烧。
“顾大人，”萧烬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打断了顾临风对陆清然新一轮的请教，“慕容恪虽已伏法，但其在军中的残余势力，以及西域圣火教的渗透，仍需加紧清剿，此事关乎边境安定，不得有误。”
他将话题强行拉回了公务，语气是上级对下属的命令口吻。
顾临风微微一愣，随即收敛了脸上的热切，正色道：“王爷提醒的是，下官已加紧部署，定不负王爷所托。”
气氛因萧烬的介入而微微凝滞。水榭中只剩下风吹荷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杯盘轻响。
陆清然敏感地察觉到了萧烬情绪的变化，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能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悦。她乐得不再被顾临风追问，便低头默默吃菜，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顾临风似乎并未完全领会萧烬的警告，或者说，他对陆清然的欣赏已经让他有些忽略了尊卑和界限。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对陆清然温言道：“陆先生连日辛劳，面色似乎有些疲惫。府上恰有几株上好的老山参，稍后便让人给先生送去，补补气血。”
萧烬握着酒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猛地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未能浇灭心头那股无名火。
“不必了。”萧烬的声音冷得像冰，“本王王府中，不缺这些。”
他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在晚风中拂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时辰不早，桉后诸事繁杂，还需处理。陆清然，随本王回府。”
他甚至没有征求陆清然的意见，直接下达了指令。
陆清然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对上萧烬那双深邃如寒潭、此刻却翻涌着不明情绪的眼眸。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顺从地站起身，对顾临风微微颔首：“多谢顾大人款待，清然告退。”
顾临风看着骤然起身的萧烬和顺从跟随的陆清然，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和尴尬，但也只能连忙起身相送：“王爷，陆先生，慢走。”
回王府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
萧烬闭目靠在车壁上，一言不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陆清然坐在他对面，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中充满了疑惑。她不明白萧烬为何突然情绪不佳，是因为顾临风提到了西域圣火教的事情让他感到了压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从未往男女之情方面去想。在她看来，她和萧烬之间，更多是建立在共同目标和专业认可基础上的、有些别扭的盟友关系。至于顾临风那过于热情的欣赏，她也只当是同行之间的惺惺相惜。
马车在寂静中行驶，只有车轮辘辘作响。
一场本该轻松愉快的庆功宴，最终在暗流涌动和莫名的低气压中草草收场。而那悄然滋生的情愫与占有欲，如同水榭下的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正酝酿着更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