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然那番如同亲见般的现场重建,如同在所有人脑海中投下了一颗震撼弹。那不再是冰冷的物证堆砌,而是一幅活生生的、充满暴戾与阴谋的动态画卷。张参军脸上最后一丝倨傲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信服与沉重压力的复杂神色。他,以及他身后的军士们,此刻看向陆清然的目光,已与初时截然不同。
然而,陆清然的脚步并未停歇。她知道,仅仅推断出存在第二人、存在搏斗,还不足以形成无法撼动的证据链。她需要更精确的画像,需要将这个隐藏在迷雾中的凶手,勾勒出更清晰的轮廓。
她的目光,再次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回到了那面至关重要的屏风上,聚焦于那些由下至上的喷溅血点。
“顾大人,张参军,”她的声音将众人从震撼的余波中拉回,“现场重建告诉我们这里曾有搏斗,有第二个出血点。现在,我们可以尝试为这个‘第二人’,画一幅初步的肖像。”
肖像?众人一怔。仅凭血迹,还能画出凶手的模样?
陆清然没有解释,而是直接开始了行动。她向顾临风借来了纸笔,又让人找来量尺。她首先仔细测量了屏风上那几个关键喷溅血点距离地面的精确高度,记录在纸上。接着,她走到之前确定的b点(较低位置出血点),仔细估测了那个出血源可能距离地面的高度范围——考虑到可能是口鼻出血(站立时较高),也可能是手臂等部位受伤被甩动(高度可变,但一般低于站立口鼻位置),她设定了一个合理的浮动区间。
然后,她在那张纸上画下了简单的示意图:b点是出血源,屏风上的血点是撞击点,两者之间,是一条无形的、代表血滴飞行轨迹的连线。
“血迹形态学告诉我们,”陆清然一边在纸上标注数据,一边解释,语气如同授课般清晰,“血滴在空中飞行的轨迹,可以近似看作一条抛物线。而这条抛物线的形状,主要由两个因素决定:血滴离开出血源时的初速度,以及其抛射角度。”
她看向众人,尽量用最直观的方式阐述:“初速度,与造成出血的动作力度有关,比如猛力推搡、快速甩臂,速度会很快。而抛射角度,则决定了血滴最终撞击的位置和形态。”
她指着屏风上那些狭长带尾迹的血点:“这些血点的形态,表明它们是以较小的锐角、较高的速度撞击上去的。结合它们的位置(在屏风相对靠下但并非最底部),我们可以反推出,血滴离开出血源时,其运动方向大致是指向屏风这个位置的斜上方。”
她开始在示意图上,根据血点撞击的角度和位置,反向绘制那条无形的抛物线,追溯其源头。
“现在,关键来了。”陆清然的声音带着一种揭开谜底的郑重,“这条抛物线的起点,也就是出血点的位置,其高度是有限的。它不可能无限低,也不可能无限高。它必须在一个符合常理的、与人体结构相对应的高度范围内。”
她的笔尖在示意图上b点附近上下移动:“假设出血点是在凶手的上半身,比如口鼻、面部、或者挥舞的前臂。那么,这个点距离地面的高度,就与凶手的身高直接相关!”
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跟随着陆清然的笔尖和话语。张参军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连顾临风也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体。
陆清然根据血迹形态、撞击角度、初速度估算(基于动作力度推断),以及人体结构比例,开始进行复杂的反推计算。她口中低声念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术语和数字,笔在纸上快速书写、勾勒。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她停下了笔,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顾临风和张参军脸上,清晰而笃定地宣布:
“根据计算,要形成屏风上这些特定形态和位置的喷溅血点,出血源(b点)距离地面的高度,大致在……三尺五寸到四尺二寸之间(约116cm - 140cm)。”
她顿了顿,给出了更关键的推断:
“考虑到出血点最可能位于凶手上半身(站立姿态),结合成年人的身体比例,可以推断,凶手的身高,大致在五尺五寸到五尺九寸之间(约175cm - 185cm)!这是一个范围,但误差不会太大。”
这个身高范围一经报出,张参军脸色骤变!
他几乎是失声喊道:“这不可能!秦帅身高足有六尺一寸(约188cm)!若是他本人因搏斗在此处出血,出血点高度绝对远超四尺二寸!绝不可能形成这种由下至上的低角度喷溅!”
他猛地反应过来,看向陆清然,眼中充满了骇然:“你……你的意思是……凶手的身高,远低于秦帅?!”
“不错!”陆清然斩钉截铁地确认,“根据血迹反推的身高范围,五尺五寸到五尺九寸,与秦将军六尺一寸的身高,存在明显差异!这进一步排除了这些喷溅血迹是秦将军本人造成的可能性!它们只可能属于另一个人——那个身高相对较矮的凶手!”
她看向那片被清理过的b点区域,目光冰冷:“凶手在这里受伤出血,血液被甩上屏风。他清理了自己留下的血迹,却无法抹去已经飞溅到高处屏风上的这些‘标记’。而这些‘标记’,不仅暴露了他的存在,更刻录下了他的身高特征!”
顾临风深吸一口凉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从存在第二人,到还原搏斗过程,再到如今精准推断出凶手的身高范围!陆清然正一步步地将那隐藏的凶手,从黑暗中拖拽出来!
张参军怔怔地看着屏风上那些原本不起眼的斑点,又看看陆清然,再看看那片被清理过的地面,一股寒意顺着嵴椎爬满了全身。他不再有任何怀疑,只剩下一种毛骨悚然的确认——主帅,果然是被谋害的!而且,凶手是一个身高在五尺五寸到五尺九寸之间的人!
这个推断,如同在茫茫人海中,骤然点亮了一盏探照灯,虽然光圈还不够小,却已经清晰地照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搜索范围!
凶手的形象,从一团模糊的黑影,瞬间变得清晰了许多。身高,这个最基础却最关键的生物特征,被陆清然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从凝固的血迹中,“读取”了出来。
证据链,因此而变得更加坚不可摧。追寻真凶的道路,也因此而拥有了更明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