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逝。
京城内外,战争的氛围已浓郁得化不开。粮草辎重车队的车轮声终日不绝于耳,通往城北官道的尘土几乎未曾落定。军营的号角与操练的呐喊,取代了往日的市井喧嚣,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和一种压抑的躁动。
镇北王府却异乎寻常地安静了下来。大部分亲卫、幕僚已随军先行,往日门庭若市的情景不再,只余下少数留守的仆役和隐匿在暗处的“暗焰”,让这座恢弘的府邸显出一种外松内紧的肃穆。
出征前最后一夜,月色清冷,透过窗棂,在书房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寒霜。
陆清然没有待在法证司,而是留在王府的书房内,最后一次核对萧烬交给她的一些与西北可能相关的陈旧卷宗副本——主要是过去几年边境贸易、矿产记录以及一些涉及西域人员的旧案。灯火下,她的侧影沉静而专注,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更梆声相应和。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熟悉。
陆清然没有回头,直到那带着夜露寒意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桌上的灯光。她放下笔,抬起头。
萧烬站在她面前,他已换上了那套象征着他亲王与统帅身份的玄色麒麟纹战甲,冰冷的金属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将他本就冷峻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棱角分明,仿佛一柄即将出鞘、饮血沙场的绝世神兵。征战杀伐之气尚未完全收敛,让他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比窗外夜色更浓重的情绪——有关切,有凝重,有不舍,更有一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炽热的占有欲。
陆清然平静地回视着他,心湖却无法抑制地泛起波澜。这身战甲提醒着她,他此行并非寻常差事,而是奔赴生死难料的战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主人”与西北叛军千丝万缕的联系,更让此行平添了无数凶险。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并非尴尬,而是一种无需言语便能感知彼此心绪的沉重。
良久,萧烬缓缓抬手,解下了系在自己腰间的一枚玉佩。那玉佩质地温润,色泽深沉,呈罕见的玄墨色,上面雕琢着繁复的蟠龙云纹,正中是一个古朴的“烬”字。这是他的亲王身份玉佩,见玉佩如见他本人,在京城,某种程度上甚至能调动部分他的亲卫力量。
他拉起陆清然的手,将那块还带着他体温的玉佩,郑重地放入她的掌心,然后,用他宽厚略带薄茧的手掌,将她的手连同那玉佩,紧紧包裹。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习武之人的粗糙,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清然,”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同烙印,“等我回来。”
他的目光锁住她的眼眸,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深沉情感与绝对的信任:“在此之前,保护好自己,也守住……我们的法证司。”
“我们的”三个字,他加重了语气。这不再仅仅是她的事业,而是他们共同倾注了心血,共同面对风雨,共同想要在这片土地上建立的理性基石。
陆清然感觉到掌心玉佩的温润质感,以及他手掌传来的灼人温度。那温度顺着她的手臂,一直熨帖到心里,驱散了秋夜的寒意,也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也最坚固的那根弦。
她没有挣脱,也没有羞涩地避开他的目光。而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主动地迎上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眸。
她纤细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一动,然后,坚定地回握了一下他包裹着自己的手。这个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萧烬,”她叫了他的全名,声音清冽,却蕴含着同样沉重的力量,“边关险恶,叛军狡诈,背后的黑手更不会坐以待毙。”
她顿了顿,仰着头,月光与烛光交汇在她清澈的眼底,映出一片坦荡的、不容置疑的坚决:
“你也是,活着回来。”
没有缠绵的依恋,没有哀婉的叮咛,只有最直接、最本质的诉求——活着。这是她对这场离别,最郑重的承诺,也是最深的祈盼。
萧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那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决堤。他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让她感到微痛,但那痛楚之中,却传递着一种近乎狂暴的喜悦与确认。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呼吸相闻,体温交融。这是一个超越了礼仪规范,充满了占有与依赖意味的姿态。
“一定。”
他吐出两个字,气息灼热地拂过她的面颊。
没有更多的言语,所有的担忧、不舍、承诺与情意,都融于这紧密相握的手,这额头相贴的温度,和这简短却重若山岳的约定之中。
片刻后,他直起身,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决然转身,玄色披风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凛冽的弧线,大步离去,再未回头。
甲胃摩擦的声音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王府深沉的夜色里。
书房内,只剩下陆清然一人,以及掌心那枚犹带他体温的玄色玉佩。
她缓缓握紧玉佩,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霸道而坚定的气息。窗外,远远传来了大军开拔的号角声,苍凉而雄浑,预示着一段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征程正式开始。
京城的暗流因主角的离去而暂时潜藏,但谁都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是更汹涌的暗潮。而她,将手握他的信物,坐镇这风暴眼的中心,守着他们的约定,守着法证司这片理性的微光,等待着他的归来,也等待着……与那黑暗中的“主人”,进行下一轮的较量。
第四卷:《深宫鬼影:冷宫枯井中的时间谜题》,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