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的夜幕已然降临,千家万户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火。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天忙碌后难得的闲暇时光。但在郑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内部,气氛却与这夜晚的宁静格格不入,一种蓄势待发的紧张感在空气中弥漫。
焦点聚集在刑侦队临时增设的几部热线电话接线室。墙上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发出规律的轻响,与即将响起的铃声共同构成一种令人心焦的节奏。今晚,郑州电视台民生频道的王牌栏目《百姓帮》,将在黄金时段首次正式播放关于“10.16”、“10.18”系列杀人案的官方线索征集启事。这对于专案组而言,是一次重要的行动,也是一场巨大的赌博。借助媒体的力量,可能获得意想不到的线索,也可能打草惊蛇,让本就隐匿极深的凶手彻底蛰伏,或者,更糟,迎来海量无效甚至误导性的信息,淹没真正有价值的线索。
赵刚亲自坐镇在接线室旁的一间小办公室里,门敞开着,以便他能清晰地听到每一通电话的响起和接线员的应答。他面前的笔记本摊开着,上面已经预先画好了记录信息的表格。他指尖夹着的烟缓缓燃烧,烟雾缭绕,映衬着他凝重而专注的神情。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
七点整,节目开始。通过办公室里的电视机,可以看到屏幕上清晰地展示着那枚作为案件标志物的、生锈的双排铜纽扣的特写照片,然后是经过专家绘制的、基于多名目击者描述合成的嫌疑人模拟画像,重点突出了“少一颗右上门牙”的面部特征,以及“常穿深蓝色工装”的衣着习惯。主持人的声音严肃而恳切,反复强调着警方的举报电话,并承诺对提供有效线索者予以奖励。
几乎是在节目播出的同时,接线室里的电话铃声就如同预想中那样,开始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打破了之前的寂静。
“您好,郑州市公安局专案组……”
“您说……在二七广场附近见过类似穿着的人?大概什么时候?”
“好的,您提供的这个信息我们记录下来了,感谢您的热心……”
接线员们训练有素的声音不断响起,她们快速而耐心地接听着每一通电话,筛选、记录、归类。
赵刚竖着耳朵,捕捉着来自接线室的只言片语。他的指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上面被划掉的无价值线索越来越多——“在金水区某工地见过类似工装,但记不清面部特征”、“怀疑是流窜作案,口音像外地的”、“感觉某某邻居行为可疑,但说不出具体依据”…… 这些信息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或许能激起一丝涟漪,却无法指明航向。希望如同微弱的烛火,在信息的狂风中摇曳。
晚上八点,八点半,九点…… 电话铃声的频率开始有所下降。长时间的紧张等待带来的是身心俱疲的麻木感。赵刚掐灭了又一个烟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几乎僵硬的四肢。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一位年轻的女接线员拿起听筒,照例用平稳的语调应答:“您好,郑州市公安局专案组,请讲。”
然而,接下来,接线员倾听的神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她的背脊微微挺直,握着笔的手明显加快了记录的速度。她一边快速记录,一边对着话筒重复确认:“您说在蜜蜂张街?老杨杂货店?买烟?……少颗门牙?……还打听过刘桂英家的情况?!”
“刘桂英”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办公室内沉闷的空气!
赵刚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冲到接线员旁边,用眼神示意她保持通话,并迅速接过了一个备用听筒,戴在耳朵上。
“同志,您慢慢说,把您看到、听到的,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赵刚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其中蕴含的急切却难以完全掩饰。
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明显本地口音、听起来大概五十多岁的男性声音,语气带着回忆和后知后觉的惊惧:“警察同志,我姓杨,叫杨建国,在蜜蜂张街路口开了一家杂货店,就叫‘老杨杂货店’。就……就刚才看电视,看到你们说的那个人,少颗门牙,穿深蓝工装……我越想越觉得,我好像真见过他!”
“大概什么时候?具体怎么回事?”赵刚引导着,同时向旁边的老陈打了个手势,老陈立刻心领神会,开始调取蜜蜂张街及周边的地图和资料。
“具体日子……我得查查店里的监控。但肯定是刘老师……哦,就是刘桂英,遇害前面那几天的事!”杨建国努力回忆着,“那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店里没什么人。他进来,要买一盒‘红旗渠’烟。递钱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一笑,或者说是咧嘴的时候,右边上门牙那里是空的!就是少一颗!而且他手上,我的天,那茧子厚的,黑乎乎的,一看就是干重活的。”
关键的特征对上了!赵刚的心跳开始加速。“然后呢?他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或者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有!有!”杨建国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发现秘密的激动,“他买了烟,没马上走,一边拆烟盒,一边好像很随意地问我,‘哎,老板,打听一下,就对面那栋楼,那个刘老师家,是就她一个人住吗?她家那个阳台,看着有点旧了,好修不?’”
踩点!这是赤裸裸的踩点行为!
赵刚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凶手在动手前,不仅观察,甚至如此大胆地直接向旁人询问受害者的独居情况和房屋结构!
“我当时也没多想,”杨建国继续说着,语气里充满了懊悔,“刘老师是退休教师,街坊邻居都知道她一个人住。我还以为他是哪个邻居找来帮忙看情况的散工,就随口回了一句,‘刘老师是一个人住,阳台嘛,老房子了,肯定有点问题。’他就‘哦’了一声,也没再多问,拿着烟就走了。现在想想,他问这话的时候,眼神好像就一直往对面刘老师家那个单元门瞟……太不对劲了!我要是当时多个心眼……”
“杨老板,您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非常感谢您!”赵强压着内心的翻涌,郑重地说道,“请您待在店里不要离开,我们的人马上就到,需要您协助我们详细核对一下监控录像的具体时间和其他细节!”
挂断电话,赵刚立刻对老陈说道:“老陈,立刻核实!老杨杂货店的位置,是不是正对着刘桂英家那个单元门?”
老陈已经在电脑上调出了蜜蜂张街的街景图和现场勘查时拍摄的环境照片。对比结果一目了然——老杨杂货店的大门,正好斜对着刘桂英所住单元的楼道入口,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十米!这是一个绝佳的、不引人注目的观察和踩点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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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七日,上午十点。阳光透过杂货店门上的玻璃,照进这家狭小而略显昏暗的店铺。店内货架拥挤,商品琳琅满目却摆放得有些杂乱,空气中混合着烟草、食品和日化用品的复杂气味。柜台后面,一台老式的液晶监控显示器泛着幽蓝的光。
店主杨建国,一个身材微胖、面相敦厚的中年男人,正有些紧张地站在柜台里。赵刚和老陈站在他身旁,目光都聚焦在那块不大的屏幕上。
“就是这段,10月10号,下午3点17分。”杨建国用鼠标点开一个视频文件,快进到特定时间点。
模糊但尚能辨认的监控画面开始播放。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身形瘦削的男子走进杂货店。他径直走到柜台前,指了指柜台里某种香烟。在他侧身对着摄像头递钱的那一刻,画面被赵刚示意暂停、放大。
虽然像素有限,图像有些粗糙,但那个关键的细节清晰无误——在他张开的嘴唇后方,右上方的门牙位置,是一个明显的黑洞!缺失的门牙!
同时,可以看到他工装的领口和袖口处,沾染着一些已经干涸的、灰白色的斑点,与之前案件中提到的乳胶漆痕迹高度吻合!
“他说话是不是有点含糊不清?”赵刚盯着屏幕,沉声问道。
“对,对!”杨建国连连点头,仿佛找到了佐证,“他说话就是有点……含在嘴里那种感觉,咕哝咕哝的,我当时得凑近点才听清他要‘红旗渠’。他好像说自己姓周?还是邹?反正音差不多,听不太真,我也没在意。”
姓周!这个自称再次出现!
画面继续播放,男子买了烟后,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柜台前拆开烟盒,抽出一支点上,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头部有数次非常明显的、向店门外右侧方向转动的动作。而根据店铺方位确认,他目光瞟向的,正是刘桂英家所在的单元门方向!这种观察并非无意的一瞥,而是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反复的审视。
监控录像显示,男子在店内停留了大约两分钟后,将烟揣进兜里,低着头快步离开了杂货店。画面追踪到他走出店门,沿着蜜蜂张街的人行道,向南走去,最终在街道尽头的一个老旧胡同口拐了进去,消失在监控范围之外。
“那个胡同里面……”老陈指着地图,语气凝重,“是这一片有名的‘散工聚居区’,里面全是那种私搭乱建、条件极其简陋的临时出租屋,月租金也就两三百块钱,人员构成非常复杂,流动性极大,很多没有固定工作的散工、零工都租住在那里,管理难度很大。”
“重点就是这片区域!”赵刚斩钉截铁地下令,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立刻部署排查力量,以那个胡同口为圆心,辐射周边所有类似的聚居区。目标:姓周,或者发音相近,四十多岁,少一颗右上门牙,从事老房维修散工,手上老茧厚重!给我挨家挨户地筛,一户都不能漏!”
新的、极其具体的排查范围被划定,警方力量的聚焦点从未如此清晰。
然而,在行动指令下达的同时,新的疑问也浮出水面:
那片鱼龙混杂、如同迷宫般的散工聚居区,真的能找到周为民确切的落脚点吗?他是否就藏匿在那片混乱的海洋里?
他在杂货店外反复观察刘桂英家的单元门,仅仅是为了确认目标,还是也在潜意识里评估着阳台的结构、攀爬的路线与难度?
除了已经遇害的刘桂英,这个危险的窥伺者,当时是否也曾向杂货店老板杨建国,有意无意地打听过其他居住在附近的、符合他目标特征的独居老人的信息?那份死亡名单,是否比警方目前所知的更长?
群众的记忆,如同散落在时间河流里的碎片,一旦被正确拾起并拼接,便能照亮黑暗的角落。老杨杂货店的监控录像和老板的证词,为警方提供了迄今为止最清晰的嫌疑人影像和最直接的行踪线索。追捕的网,正以前所未有的精度,撒向那片阴影笼罩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