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忙碌与暗涌中悄然流逝，转眼便是一周。沈清澜完全沉浸在工作与暗中调查的双重压力下，昼夜颠倒，甚至连日期都变得模糊。那个对她而言早已失去庆祝意义的日期——她的生日，更是被彻底抛在了脑后。
直到这天深夜十一点，她才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关掉了电脑屏幕。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指示灯幽微的光芒。高强度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拿起手提包和外套，关灯离开了办公室。
空旷的电梯缓缓下行，金属墙壁映出她独自一人、略显孤寂的身影。她望着不断跳动的数字，思绪有些放空。流言虽然并未完全平息，但在她强势的工作表现和顾延州那句“不必听”之后，明显收敛了许多。然而，她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顾宏伯那边毫无动静，反而更让她心生警惕。
“叮——”一声轻响，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汽油和灰尘味道扑面而来。灯光有些惨白，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习惯性地朝着自己常停车的位置走去，脚步却在一瞬间顿住。
不远处，一辆线条冷硬流畅的黑色宾利慕尚静静停在专属车位上，如同蛰伏的猛兽。而车旁，倚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高大身影。
顾延州。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性感的锁骨线条。袖口随意地挽至小臂，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的指尖夹着一点明明灭灭的猩红，但他并没有抽，只是任由那点微光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烁，青白色的烟雾稀薄地缭绕升腾。
他似乎在等人。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
沈清澜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停下脚步，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与他遥遥相望。
顾延州也看到了她，他直起身，将指尖的烟蒂摁熄在一旁的垃圾桶顶盖上的砂石里，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与力量感。然后，他朝她走了过来，步伐沉稳，在寂静的车库里回荡出清晰的声响，一步步，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带着些许倦意的脸上，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忙完了？”
“嗯。”沈清澜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包带，试图从他眼中读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深海，“顾总……您怎么还没走？”
“等你。”他回答得直接而坦然，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等我？”沈清澜微微一怔，心底的疑惑更重。是有什么紧急的公事？还是……
顾延州没有解释，只是侧身，拉开了宾利副驾驶的车门，目光示意她：“上车。”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
沈清澜看着他，又看了看那扇敞开的、如同邀请又如同陷阱的车门。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应该保持距离。但身体里那股被压抑已久的、对温暖和意外的隐秘渴望，却在此刻悄然抬头。而且，她似乎……并不想拒绝。
她沉默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问，弯腰坐进了车内。真皮座椅散发着冷冽的清香，与他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顾延州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发动了引擎。车子平稳地滑出停车位，驶离了顾氏大厦的地库，融入了都市深夜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河。
车内很安静，只有低沉的引擎声和空调细微的风声。沈清澜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没有开口询问目的地。一种奇异的、近乎信任的平静笼罩着她。或许是因为太累了，或许是因为，身边这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带着一种能隔绝外界纷扰的强大气场。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座摩天大楼的顶层。不是顾氏旗下的产业，而是一家需要极高门槛才能进入的会员制旋转餐厅。此时已近午夜，餐厅早已不对外营业，但门口的服务生似乎早已接到通知，恭敬地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整个餐厅空无一人，灯光被调至最柔和的状态，舒缓的爵士乐在空气中低回。所有的桌椅都被撤走，只在视野最好的落地窗前，摆放着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双人餐桌，银质餐具和水晶杯在烛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芒。
窗外，是毫无遮挡的、震撼人心的全城夜景。万家灯火如同倾泻的星河，蜿蜒的道路是流动的金色脉络，整座城市的繁华与寂静，尽收眼底。
沈清澜被眼前的景象微微震撼，一时失语。
顾延州为她拉开椅子，动作自然而绅士。待她坐下，他才在她对面落座。
“顾总，这是……”沈清澜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这阵仗，远远超出了“加班后顺便吃个宵夜”的范畴。
顾延州拿起醒酒器，为自己和她各倒了少许殷红的酒液，动作优雅从容。“项目成功，奖励。”他抬眼看向她，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模糊了那惯常的冷硬，“这里视野不错。”
这个理由，与他之前“顾氏靠实力说话”的逻辑一脉相承，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沈清澜的心，却无法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仅仅是奖励吗？在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地方？
精致的菜肴被无声无息地送上，每一道都像艺术品。他们没有过多交谈，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中用餐，偶尔就着窗外的夜景和酒液的味道，聊几句关于工作或无关痛痒的话题。气氛微妙而暧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无声地发酵，膨胀。
沈清澜慢慢放松下来。美食、美酒、绝佳的夜景，以及对面这个虽然沉默却不再让她感到紧张压迫的男人……这一切都构成了一种她许久未曾体验过的、近乎奢侈的宁静与……温暖。她甚至暂时忘记了复仇，忘记了阴谋，忘记了那些沉重的秘密。
餐后甜点被送上，不是菜单上常见的款式，而是一个造型极其简洁、却点缀着新鲜覆盆子和金箔的白色乳酪蛋糕，旁边用巧克力酱写着优雅的花体字“happy birthday”。
沈清澜拿着银勺的手，猛地顿在半空中。她倏然抬头，看向对面的顾延州，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怎么会知道？
顾延州迎着她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残余的酒液，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吃吧，厨师要下班了。”
他没有说“生日快乐”，没有送上礼物，甚至没有承认这是他刻意安排的。但这块突然出现的生日蛋糕，和他此刻看似随意却精准无比的行为，比任何直白的祝福都更具冲击力。
他记得她的生日。在她自己都早已遗忘的日子里，他用这种近乎笨拙又极致霸道的方式，为她“庆祝”了。
沈清澜低下头，看着那块精致的蛋糕，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努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用勺子轻轻挖下一角，送入口中。乳酪的醇香、覆盆子的微酸、以及底层饼干屑的酥脆，在味蕾上完美融合。很好吃。
她一直低着头，慢慢地吃着蛋糕，不敢再抬头看他，怕泄露了眼底那不该有的动容与脆弱。
顾延州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因为吃东西而微微鼓起的腮帮，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卸下所有防备的柔软模样。窗外是无垠的璀璨夜景，窗内是烛光下静谧的两人。一种无声的、浓烈的情感在空气中流淌，几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名为“上下级”与“博弈”的窗户纸。
蛋糕吃完，沈清澜放下勺子，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极轻微的沙哑：“谢谢……顾总。”
顾延州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是要将她此刻的样子镌刻在心底。他喉结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走吧，很晚了。”他站起身，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冷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情与暧昧，都只是夜色与烛光造成的错觉。
回程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但车内的空气，却与来时截然不同，充满了某种一触即发的、滚烫的张力。
车子停在沈清澜公寓楼下。她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谢顾总，我上去了。”
“嗯。”顾延州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侧脸上，没有移开。
沈清澜推开车门，下了车，没有回头，快步走进了公寓大堂。直到走进电梯，按下楼层，她才仿佛脱力般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脸颊也控制不住地发烫。
而楼下，黑色的宾利并没有立刻离开。顾延州坐在驾驶座上，看着那扇亮起灯光的窗户，眸色深沉如夜。他抬手，轻轻摩挲着方向盘，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淡淡的温度。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一条加密信息，来自灰隼的初步汇报：“沈清音坠海前，曾与二爷名下的一家海外空壳公司有过资金往来。另，沈清澜的部分履历存在时间空白，正在深入追查。”
顾延州的眸光瞬间变得锐利冰冷，与方才餐厅里的那个他判若两人。
他关掉屏幕，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再次抬头望向那扇亮灯的窗，眼神复杂难辨。
甜蜜的假象与冰冷的现实，在此刻激烈碰撞。刚刚几乎要被捅破的窗户纸，似乎又被蒙上了一层看不清前路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