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警报的嘶鸣，如同濒死巨兽的哀嚎，将灰岩星基地残存的宁静彻底撕碎。指挥中心内，红光翻滚，映照着每一张苍白而绝望的脸。屏幕之上，代表黑石堡主力舰队的二十余个猩红光点，正以包围态势从GL-770星系方向凶猛扑来，那两艘重型巡洋舰的能量信号尤其刺眼，如同黑暗中睁开的恶魔之瞳。
更令人心悸的，是来自遥远星域边缘的那道高维扰动信号。冰冷、纯粹、带着不容置疑的“秩序”威压，如同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斩落，带来彻底的“净化”。
内忧未除，外患已至，且是双重绝杀！
银的手指死死抠住控制台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的目光越过惊慌失措的操作员，越过屏幕上那令人窒息的红光，牢牢锁定在医疗舱的方向。
门，无声地滑开。
一个身影倚靠在门框上。依旧是那身破损的战斗服，身形甚至比沉睡前更显清瘦几分，脸色带着久未见光的苍白。但，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他虚弱。
楚青天站在那里，仿佛是整个混乱风暴的中心，一片绝对的平静之地。他初醒时的那丝迷茫已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邃。他的眼神平静地扫过指挥中心，掠过银，掠过惊慌的众人，最终落在那些代表着毁灭的屏幕上。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场迫在眉睫的灭绝危机，更像是在审视一幅……稍有瑕疵的动态星图。
“青天！”银快步上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扶住他。
楚青天微微抬手，示意自己无碍。他的动作还有些许生涩，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协调感，仿佛他的每一个微小举动，都与周围空间的某种底层韵律隐隐相合。
“……情况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稳定，那道清晰的意念依旧直接在银的脑海中回荡，比言语更快，更直接。“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李魁刚安排好防御岗位冲进来，听到这话几乎要跳起来，“老大！黑石堡那帮杂碎全军出动！还有天穹那帮阴魂不散的家伙！我们……”
楚青天转向他，目光落下。李魁后面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在那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他感觉自己沸腾的战意和焦躁，如同被投入了一片无垠的深海，瞬间被抚平、沉淀。
“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舰队，亦然。”楚青天轻声道，他的视线重新投向星图，落在那些代表黑石堡舰队的光点上。“他们的阵型，看似严密，实则……充满了不谐的‘杂音’。”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微张，对着虚空，仿佛在轻抚一张无形竖琴的琴弦。
就在他手指微动的刹那——
※ ※ ※
回忆的碎片，如同被惊动的深海鱼群，骤然上浮，撕开了被时间尘封的伤口。
（画面闪回：地球，星火联盟总部地下掩体。硝烟弥漫，原本作为最后壁垒的掩体已处处残破。年轻的楚青天满身血污，搀扶着受伤的银，他们的周围，是仅存的、眼神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星火联盟成员。他们的对面，是无数身穿银白色、镶嵌着金色纹路动力装甲的“天穹”净化者士兵。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眼神如同精密扫描仪的男人，他的肩甲上，清晰地烙印着一个编号：E-。）
“楚青天，星火联盟的‘余烬’。”编号E-的指挥官开口，声音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如同机器合成。“你们的抵抗，是对既定‘秩序’的冗余扰动。根据《文明净化协议》第7条第3款，予以清除。”
“去你妈的秩序！”李魁怒吼着，提起仅剩能量不多的链锯剑。
“为什么？”楚青天死死盯着对方，声音嘶哑，“我们只是想要生存！想要自由！这触犯了哪条宇宙法则？”
E-的指挥官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不像笑，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表情模拟。“生存？自由？低等文明对宇宙资源的低效利用与无序扩张，本身就是需要被修正的‘错误’。你们的‘火种’计划，更是将这种错误扩散的恶性变量。至于法则……”
他抬起手，指向头顶。透过掩体破损的穹顶，可以看到地球破碎的天空，以及悬浮在外层空间、如同神只之眼般的“天穹”母舰。
“……我们，即是法则的执行者。”
“不过，”指挥官的话锋突然一转，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直接清除你们，未免缺乏……效率。根据总部最新指令，将对编号‘星火’的文明余烬样本，执行‘放逐观测’程序。”
“放逐？”银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个设计好的宇宙陷阱，一片资源贫瘠、却被‘标记’的星域。那里，有为你们准备的‘邻居’。” E-指挥官的声音毫无波澜，“观察文明余烬在绝对劣势下的挣扎、内耗、以及最终的湮灭，其数据价值，高于即时清理。这，是来自地球号据点的‘恩赐’。”
“你们把我们……当成了实验品？！”楚青天感到一股冰寒彻骨的愤怒。
“准确地说，是即将被录入数据库的……失败案例。”指挥官挥手。“执行放逐。”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空间被强行扭曲、撕裂的感觉席卷了每一个星火联盟成员的灵魂。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楚青天死死记住了那张冰冷的脸，和那个编号——E-，地球据点！
※ ※ ※
回忆的刺痛如电流般窜过脊髓，让楚青天微张的手指有瞬间的紧绷。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更加深邃的感悟。在“归寂之门”内对“空”的领悟，在混沌晶石中对“悖论”的承载，以及刚刚苏醒时对宇宙“规则弦”的感知……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融会贯通。
他“看”到的，不再是冰冷的战舰外壳，而是构成这些战舰运行的、无数细微的能量流转弦，物质结构弦，信息传递弦……以及，驱动这些弦的、来自舰船内部生命体的，充满了贪婪、愤怒、恐惧、以及……被刻意引导的敌意的意志之弦。
黑石堡舰队，不过是被天穹据点随手摆上棋盘的棋子，一枚被引向“实验样本”的、充满攻击性的棋子。
“真是……好算计。”楚青天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星芒。
“青天？”银感受到他瞬间的情绪波动，担忧地呼唤。
楚青天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已然沉入那片无形的规则之海。他伸出的手指，开始以一种极其玄奥的韵律，极其轻微地颤动起来。
没有光芒闪耀，没有能量爆鸣。在遥远的虚空，黑石堡舰队旗舰“碎星者”重型巡洋舰的指挥室内，一切如常。
舰长，一个脸上带着狰狞伤疤的壮汉，正志得意满地看着星图中那个即将被碾碎的灰岩星基地。
“所有舰船，进入最佳射程后，无需警告，全火力覆盖！我要把那帮敢挑衅黑石堡的杂种，连同那颗破石头星球，一起轰成宇宙尘埃！”他咆哮着，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回荡，引来一片嗜血的附和。
然而，就在他命令下达的下一秒——
嗡！
一阵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仪器捕捉的异常振动，传遍了整艘“碎星者”。如同琴弦被最轻微地拨动了一下。
紧接着，指挥室内，主引擎效率监控屏幕上的数据，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瞬间下降了0.7%，又在下一秒恢复正常。
“怎么回事？”舰长皱眉。
“报告！可能是短暂的能源波动，已经稳定！”技术官迅速回应，并未在意。
几乎在同一时刻，侧翼的一艘护卫舰“毒刺”号，其火控系统的目标锁定模块，出现了一次持续时间不足零点五秒的紊乱，锁定的目标从一个预设的基地防御炮塔，瞬间跳到了旁边另一艘友方驱逐舰的引擎喷口上，警报声尖锐响起又戛然而止，吓得操作员一身冷汗。
“系统故障！短暂故障！”通讯里传来“毒刺”号舰长气急败坏的声音。
更后方的一艘综合补给舰，其内部环境维持系统的压力调节阀，莫名其妙地自行关闭了千分之一秒，导致某个舱室气压瞬间异常，将几个正在休息的船员吓了一跳。
零星的、微不足道的“意外”，开始在黑石堡舰队的不同舰船上，以几乎无法察觉的频率和幅度，悄然上演。
引擎功率的微小起伏，通讯信号的瞬间杂音，雷达扫描的短暂盲区，甚至某些船员心头莫名涌起的一丝烦躁与不安……
单独来看，任何一件都无足轻重，可以被归结为设备老化、宇宙环境干扰或人员操作失误。但若有一个超越性的视角，就能发现，这些“不谐杂音”正以一种奇异的规律，在整个舰队网络中悄然扩散、共振。
灰岩星基地指挥中心。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楚青天。他依旧站在那里，手指在虚空中轻点、微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苍白一分。显然，这种看似轻松写意的操作，对他初醒的身体和灵魂都是巨大的负担。
星图上，黑石堡舰队依旧在逼近，但一些敏锐的观察员发现，敌方舰队的整体推进速度，似乎比预估的慢了微不足道的一丝，而且阵型边缘，开始出现一些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松散迹象。
“他在……做什么？”柳念盯着传感器反馈的、关于黑石堡舰队内部那些零星混乱的报告，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没有探测到任何形式的能量攻击或信息入侵，敌人仿佛是自己出了问题。
“他在……”银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楚青天那演奏着无形乐章的手指，一个震撼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拨动规则的弦。”
就在此时，楚青天的手指动作骤然加快！
他眼中那混沌色的星芒再次亮起，这一次，不再是一闪而逝，而是如同燃烧的星辰！他瞄准的，不再是那些零散的“杂音”，而是黑石堡舰队指挥网络中，几个关键的、承载着最多信息流与命令流的“节点弦”！
“乱！”
一道冰冷而清晰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涟漪，以楚青天为中心，跨越了空间的限制，直接撞入了黑石堡舰队的通讯与指挥链路！
“碎星者”旗舰内。
“左翼三号驱逐舰！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偏离预定航线？！”舰长对着通讯器怒吼。
“报、报告！导航系统受到未知干扰！惯性基准仪数据异常！”
“旗舰！这里是‘秃鹫’号巡洋舰！我们接收到来自你们的重复且矛盾的攻击指令！请确认！”
“混蛋！我们的火控雷达被友军信号间歇性阻塞！”
“引擎过热警报！原因不明！”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舰队内部蔓延。原本严密的阵型开始出现明显的脱节和混乱，一些舰船为了规避“异常”而相互挤占航道，另一些则因为指令冲突而在原地打转。通讯频道里充斥着惊慌、愤怒和相互指责的咆哮。
那艘之前被“毒刺”号短暂锁定的驱逐舰，其舰长在极度紧张和误判下，竟将旁边一艘突然靠近的、试图调整阵型的友军舰船判断为“伪装偷袭”，下意识地启动了近防炮火！
虽然只是短暂的交火，并未造成严重损伤，但这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猜疑链，在已经被楚青天拨弄得无比脆弱的舰队神经中，瞬间成型！
“他们内讧了！他们自己打起来了！”李魁看着星图上突然爆发的几处微小交火信号，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狂喜的吼声。
整个指挥中心，死寂般的绝望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所取代。所有人都看向那个依旧站立着，脸色苍白却身姿挺拔的身影。
仅仅凭借一己之力，未曾动用一枪一炮，竟让一支庞大的敌方舰队陷入自我怀疑和内耗的混乱！
这就是……领悟了规则之后的力量吗？
楚青天缓缓放下手，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身形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银立刻上前，稳稳地扶住了他。
“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楚青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意念传音也微弱了许多，“他们的混乱不会持续太久，黑石堡的指挥官不是蠢货，很快会反应过来强行弹压。而且……”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代表高维扰动的区域，眼神无比凝重。
“我们真正的敌人，一直冷眼旁观。地球据点的‘观测’……恐怕已经开始了。”
他利用规则弦动引发的混乱，看似巧妙，实则取巧，对付黑石堡这种层次的敌人尚可，但面对真正执掌“秩序”、能够定义“规则”的天穹，尤其是那个设计将他们放逐至此的据点，这点手段，恐怕还远远不够。
眼前的舰队危机暂时缓解，但来自宿敌的、冰冷而充满恶意的目光，已然穿透无尽星空，再次锁定了他们这群“宇宙余烬”。
星火联盟的存亡之战，从未结束，只是换了一个更加残酷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