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童话镇”,仿佛穿越了一层无形的薄膜,从血腥地狱步入了某种不真实的幻境。
空气中的硝烟和血腥味被淡淡香味所取代,耳边不再是惨叫和咆哮,而是隐约的交谈声、孩童的笑声,甚至还有不知从哪间屋子里传来的、走调的哼歌声。
这里的幸存者们,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模式化的、安宁平和的微笑。
他们看到林生这一行明显带着伤、风尘仆仆且眼神警惕的外来者,并没有露出惊讶或防备,反而纷纷投来友善的目光,甚至有人点头致意。
“新来的?”一个正在擦拭蘑菇屋窗户的中年女人停下动作,温和地问道,“看起来累坏了,前面公共休息区有热水和营养膏,可以去歇歇脚。”
阿泰有些无措地看向林生,妞妞则好奇地打量着那个色彩鲜艳的蘑菇屋。
“谢谢。”林生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但心中的警惕丝毫未减。这过分的和谐,让他感觉比面对明刀明枪的敌人更加毛骨悚然。
没走几步,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缺了颗门牙的小男孩抱着一个粗糙的布娃娃跑到他们面前,仰着脸,笑嘻嘻地说:“你们是裸大叔找来的新演员吗?”
“裸……裸大叔?”阿泰一愣。
“对呀!”小男孩用力点头,毫无心机地说,“就是那个总是不穿衣服、在游乐园里玩游戏的大叔嘛!他可变态了!”他说这话时语气天真,仿佛在评价一个邻居怪爷爷,“但是人嘛,还是不错滴!他这里有好吃的,也没人欺负我们。”
孩子的话语简单直接,却透露出巨大的信息量。这里的人,似乎真的将牌子手视为某种……保护者?甚至带着点亲昵?
就在这时,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他身形瘦削,但眼神明亮,行动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先是轻轻拍了拍那小男孩的头,“小豆子,别打扰客人。”然后转向林生等人,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你们好,是裸先生让你们来暂住的吧?我叫阿木,算是这里的……协调员之一。”
阿木的目光扫过林生腿上的固定和阿泰等人身上的狼狈,语气温和:“看你们的样子经历了不少,先去清洗一下,吃点东西吧。我们这里虽然简陋,但基本的生存保障还是有的。”
他引着众人走向一片相对集中的、由几个大型帐篷和改造房屋构成的区域。路上,不断有人友好地和他们打招呼,称呼牌子手无一例外都是“裸大叔”或“裸先生”,语气亲切自然,仿佛在谈论一个值得信赖的大家长。
“你们……好像都很……尊敬他?”阿泰忍不住问道,他实在无法将外面那个主持死亡游戏的变态和这里受人爱戴的“裸先生”联系起来。
阿木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光彩:“不是尊敬,是感激,还有……信任。”他顿了顿,看向周围井然有序、面带笑容的人们,缓缓说道:“你们在外面经历的一切,我们大概能猜到。但在这里,在裸先生的规则下,我们不需要互相残杀,不需要时刻担心被背后捅刀。”
“他收留了我们这些在方舟里几乎活不下去的人。”阿木的声音低沉了些,“老人,孩子,受伤失去战斗力的人,还有像我这样……很小就来到这里,几乎忘了外面世界是什么样的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林生瞥见他的编号——2471。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编号却如此靠前,意味着他至少在方舟里度过了三四年,甚至更久。一个孩子,是如何在如此残酷的环境下存活下来的?
“裸先生给了我们一个地方,制定了内部的规则——互助,分享,禁止内斗。他为我们争取资源,抵挡外部的威胁。”阿木的眼神变得坚定,“他告诉我们,方舟是地狱,但即使在最深的黑暗中,我们也可以选择不被它同化,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自由’地活着——不是外面那种弱肉强食的‘自由’,而是心灵不被恐惧和欲望奴役的自由。”
这一切的叙述,与林生他们听闻的、亲身经历的牌子手形象,形成了天壤之别。
“可是……我们经历的那些游戏……”阿泰迷茫地开口,声音干涩,“那些……死亡……”
阿木看向阿泰,眼神清澈而坦然:“裸先生说过,他的游戏,是筛选,也是净化。”他顿了顿,说了一句如同明灯般瞬间点醒了林生的话:
“裸先生不会允许我们这里面,出现自私到伤害他人的人。”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林生脑海中炸响!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和疑惑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第一个游戏,“死亡过山车”!如果参与者足够冷静、聪明,并且愿意合作,轮流使用那有限的安全栓,完全有可能将伤亡降到最低!但自私的人,只会想着自己保命,抢夺安全栓,最终导致连锁反应,全员覆灭!
第二个游戏,“我们一起来找鬼”!规则看似是感染与躲避,但游戏名字早已点明关键——“找鬼”!只要找出“最初的鬼”,游戏就可能提前以某种方式结束,甚至可能根本没有抹杀!他们之前的恐惧和互相猜忌,反而落入了陷阱!而自私的人,只会想着自己不被感染,或者盲目感染他人,却从未想过合作找出真相!
第三个游戏,“自由的旋转木马”!牌子手反复强调“自由”,真正的生路是挣脱旋转平台(枷锁),而不是去争夺那三个致命的玩具!自私的人,眼中只有那象征“生存资格”的玩具,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抢夺,最终与玩具一同毁灭!
这三个游戏,根本就不是纯粹的杀戮游戏!它们是残酷的、极端的道德与智慧的筛选器!牌子手用死亡作为威胁,筛选掉那些被自私、恐惧和愚蠢支配的人,而能够通过游戏存活下来的,要么像林生一样具备洞察力和底线,要么像彪子一样在关键时刻尚存一丝合作的可能,要么像阿泰、妞妞一样,因为被保护而保留了人性中柔软的部分……
想通了这一切,林生只觉得一阵后怕和彻骨的寒意。
牌子手的手段,比他想象的更加高明,也更加……疯狂。他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践行着他那套扭曲的“自由”与“净化”理念!
阿木没有察觉林生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继续说道,语气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激:“反正我们这群人,都是因为裸先生才能活到现在。外面的人怎么说他,我们不在乎。在这里,我们至少能像个人一样活着,而不是野兽。”
他掀开一个帐篷的门帘,里面是整洁的地铺和简单的洗漱用具。“你们先休息吧,晚点会有人送食物过来。在这里,你们是安全的。”
林生看着阿木那张年轻却写满沧桑与信仰的脸,看着他手腕上那个刺眼的“2471”编号,再环顾四周这片在绝望之地硬生生开辟出来的、充满秩序与温情的“乌托邦”,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牌子手,这个赤裸的、癫狂的、视人命为游戏筹码的疯子,同时,也是这片残酷世界里,一部分人眼中唯一的救赎与光明。
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实的面目?
或者,这两面,本就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无法用常理揣度的——牌子手或是…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