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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山,与狗娃所在的山又有些不同。少了些北方山峦的雄浑冷峻,多了几分南国丘陵的秀逸与……阴翳。漫山遍野的毛竹,是这里唯一的主角。它们一丛丛,一片片,挤挤挨挨,直插云霄。竹竿是那种常年不见天日的、沉郁的墨绿,竹叶密密匝匝,将天空切割成无数细碎的、摇曳的光斑。即便是晌午,林子里也透着一股子沁入骨髓的凉意和昏暗。风穿过竹林,不再是呜咽,而是变成了一种连绵不绝的、沙沙作响的涛声,仿佛整座山都在窃窃私语,诉说着古老而隐秘的心事。

山脚下,一座孤零零的吊脚木楼,像是被遗忘的棋子,嵌在竹海的边缘。木楼有些年头了,楼板走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墙壁上爬满了潮湿的青苔和不知名的藤蔓。这里住着一对姐妹。姐姐叫小竹,十四岁,已经出落得有几分少女的亭亭模样,只是长期的劳作和山间湿气,让她的皮肤显得有些粗糙,眼神却像山涧的泉水,清亮中带着一丝早熟的坚韧。妹妹叫小梅,刚满八岁,还是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孩子,圆圆的脸上总是带着对世界的好奇,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像林间偶然惊现的小鹿。

她们的父母,是山外小镇上的织工,为了多挣些钱帛,半年前搭伴去了更繁华的州府,据说要年底才能回来。临行前,阿娘抱着小梅掉了许久眼泪,阿爹则反复叮嘱小竹:“竹囡,爹娘不在,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照顾好妹妹,看好家门。这山里……不太平,尤其是后山那片老竹林,千万别去。天黑就锁好门,任谁叫门,不是爹娘的声音,都莫要开。”阿爹的眼神凝重,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将那把沉重的铜锁钥匙,放到了小竹的手心。

父母走后,日子仿佛被拉长了许多。白天,小竹会带着小梅在屋前开辟出的一小片菜地里劳作,或是去附近相对安全的竹林边缘捡些柴火、挖点笋子。小梅则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姐姐,她的笑声,是这寂静山间唯一的亮色。然而,一旦夜幕降临,巨大的不安便会如同潮水般淹没这座小楼。山风变得凄厉,竹涛声如同万鬼齐哭,各种不知名的夜枭和虫豸的鸣叫,交织成一张恐怖的网。小竹总是早早地锁好门窗,检查好几遍,然后搂着妹妹,蜷缩在里屋的床上,在昏黄的油灯下,靠回忆父母的笑容和讲述那些听来的、模糊的故事来驱散恐惧。

这天,天色阴沉得格外早。还不到傍晚,浓厚的、带着水汽的乌云就已经沉沉地压住了竹梢,光线迅速暗淡下去。小竹心里有些不安,催促着小梅赶紧把晾在外面的几件粗布衣服收进来。

“姐,你看那边!”小梅忽然指着通往外间山路的小径方向,小声叫道。

小竹心头一紧,顺着妹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暮色与竹影的交错中,一个矮矮胖胖、穿着件深蓝色土布褂子的身影,正蹒跚着向木楼走来。那身影走得很慢,似乎腿脚不太便利,背上好像还背着个小小的、用布盖着的背篓。

是谁?村里的人都知道她们姐妹独居,很少在天黑前后来串门。小竹的心提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把小梅往身后拉了拉,警惕地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终于,那身影走到了木楼前的空地边缘,站在了那棵老梨树下。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小竹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一个老婆婆。面容看起来很慈祥,圆盘脸,皱纹像菊花瓣一样舒展开,嘴角天然地微微上扬,带着和善的笑意。她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滑的髻,插着一根普通的木簪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黑黝黝的,亮得有些异常,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娃娃,”老婆婆开口了,声音温和,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有些含糊的腔调,“就你们两个在家吗?你爹娘呢?”

小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更加握紧了妹妹的手,谨慎地反问:“您是哪位?找我爹娘有什么事?”她牢记着父亲的叮嘱。

老婆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我啊,是你们家远房的姨婆,住在山那边的野猪坳。好多年没走动了,你爹娘小时候,我还抱过他们哩。这次正好路过这边,听说他们出远门了,就来看看你们这两个小可怜。”她说着,还费力地想把背上的小背篓卸下来,“喏,姨婆还给你们带了点山里的野果子,可甜了。”

野猪坳?小竹隐约好像听父母提起过有那么一门极远的亲戚,但具体什么样,她完全没印象。姨婆?看着那张慈祥的笑脸,听着那温和的话语,小竹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了一点点。尤其是听到“野果子”,躲在她身后的小梅忍不住探出了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那个背篓。

“原来是姨婆……”小竹的语气缓和了些,但还是保持着距离,“爹娘去州府了,要年底才回来。”

“唉,真是苦了你们两个孩子了。”姨婆叹息着,眼神里充满了怜爱,“这天都快黑了,又阴沉得厉害,眼看就要下雨了。姨婆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这山路怕是走不回去了。好娃娃,能让姨婆在你们家借住一宿吗?姨婆还能帮你们做做饭,陪你们说说话,省的你们害怕。”

住一晚?小竹刚刚放松的心又揪紧了。让一个陌生的、哪怕自称是亲戚的老婆婆留宿?父亲的话言犹在耳。她犹豫着,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又看了看姨婆那看似疲惫而恳切的脸,以及那双过于黑亮的眼睛。

“姐……”小梅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说,“姨婆有果子……而且,我一个人睡害怕……”小梅毕竟年纪小,容易被表象和零食所诱惑,也更渴望有大人陪伴,驱散夜晚的恐惧。

小竹内心激烈地斗争着。拒绝吗?天色已晚,山路难行,万一老人家真出点什么事……而且,她看起来那么慈祥,还带了礼物……接受吗?父亲那凝重的表情和“不太平”的警告,又像警钟一样在她脑海里回荡。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闷雷在天边滚过,豆大的雨点开始稀疏而有力地砸落下来,打在竹叶上、木楼的屋顶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山风也骤然加大,吹得竹林狂乱摇摆,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啸。

“哎呀,下雨了!”姨婆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用手挡在头顶,样子看起来更加可怜无助。

雨势说来就来,瞬间变得密集。看着姨婆站在雨里,小竹心里那点善良和犹豫,终于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推向了另一边。

“姨婆,您快进来吧!”她终于做出了决定,快步上前,帮忙扶住姨婆,又拎起那个小背篓,将这位不速之客迎进了家门。

“哎呦,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姨婆连声道谢,脚步蹒跚地跨过了门槛。

在她踏入屋内的那一瞬间,小竹似乎隐约闻到,除了老人身上常有的那种淡淡的、类似草木灰和旧衣服的味道之外,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绝不属于人类的、类似于……野兽巢穴般的腥膻气。但这气味太淡了,立刻就被屋外涌进来的、带着泥土和竹叶清气的风雨味道所掩盖,让小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反身,用力关上了那扇厚重的木门,将越来越猛的暴雨和彻底降临的夜色,牢牢地锁在了外面。门闩落下,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屋子里,油灯的光芒跳跃了一下,将三个大小不一的身影投在斑驳的木板墙上。小梅好奇地看着这位新来的“姨婆”,小竹则忙着去给老人找干布擦脸,心里那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却久久未能平息。

窗外的雨声哗啦啦作响,竹林在风雨中狂舞。这座孤悬山脚的木楼,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门闩落下的声音,仿佛一道界限,将风雨飘摇的外部世界暂时隔绝。木楼内,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一隅的黑暗,却让角落的阴影显得更加浓重。空气里混杂着湿木头、灯油以及那位“姨婆”身上带来的、若有若无的雨汽和那股极淡的、被小竹归结为错觉的腥膻气。

“哎呀,这雨下得可真大,要不是你们两个好心娃娃,姨婆这把老骨头今晚可要遭罪喽。”姨婆一边用干布擦拭着花白的头发和脸颊,一边用那种温和得近乎甜腻的嗓音说着。她动作自然地打量着屋子,那双过于黑亮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像两颗被水浸过的黑曜石,掠过屋内的陈设,最终落在紧紧挨着姐姐的小梅身上。

“来,小囡囡,别怕生,到姨婆这儿来。”她朝小梅招招手,脸上的笑容堆起更深的皱纹,从那个小背篓里摸索着,真的掏出了几颗红艳艳的、带着水珠的野山莓,“喏,尝尝,甜得很。”

小梅看着那诱人的果子,又抬头看了看姐姐,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小竹心里那根弦依旧紧绷,但她没有立刻阻止,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小梅这才怯生生地走过去,接过了果子,小心地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她立刻眯起了眼睛,对这位“姨婆”的恐惧和生疏瞬间消减了大半。

“甜吧?”姨婆笑眯眯地,伸手想摸小梅的头。小竹下意识地往前半步,看似随意地将妹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避开了那只布满老人斑、指甲却有些过分厚实泛黄的手。

“姨婆走了远路,肯定累了。我去给您烧点热水烫烫脚。”小竹说着,不动声色地将小梅护在身后,转身走向厨房。她需要一点空间来理清思绪,也需要做点什么来维持这表面的礼貌,同时暗中观察。

“哎,好孩子,真懂事。”姨婆在她身后赞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异样。

厨房里,小竹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外间的动静。她能听到姨婆在用那种缓慢的语调和小梅说着话,问些父母何时回来、平时吃什么、怕不怕黑之类无关紧要的问题。小梅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在果子和温和话语的攻势下,渐渐话也多了起来。

水烧开了,小竹用木盆端了热水出去。姨婆脱下了那双沾满泥泞的、看起来颇为结实的布鞋。就在她将脚放入盆中的一瞬间,借着跳跃的灯光,小竹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那双脚……似乎异常宽大,脚趾也有些粗短,而且,脚底板的颜色深得有些不自然,像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茧皮,甚至……有点像某种肉垫?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姨婆已经舒服地叹了口气,将脚完全浸入水中,看不出什么异常了。

“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姨婆摇着头,目光再次落到小梅身上,带着一种过分的热切,“今晚,就让小梅陪姨婆睡吧?姨婆年纪大,身上暖和,可以搂着她,给她讲山里的故事,她肯定就不怕黑了。”

又来了!小竹的心猛地一沉。就像人容婆的故事里一样,目标总是最小的孩子!

“不了,姨婆。”小竹立刻拒绝,语气尽量保持恭敬,“小梅年纪小,睡觉不老实,爱踢被子,还会尿床,怕是会吵着您休息。还是让她跟我睡吧。”

“尿床?没事没事,”姨婆摆着手,笑容不变,但那黑亮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耐,“小孩子嘛,都一样。姨婆就喜欢小娃娃,身上有奶香味,抱着睡踏实。”

“奶香味”三个字,从一位老人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小竹背后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她坚决地摇头:“真的不用了,姨婆。我习惯带着妹妹睡了。您睡里间,我和小梅睡外间就好。”

姨婆盯着小竹看了几秒,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让小竹几乎喘不过气。半晌,她才缓缓收回目光,垂下眼皮,看着盆里的热水,语气听不出喜怒:“……也好,你是姐姐,你说了算。”

这场无声的较量,暂时以小竹的坚持告一段落。但空气中那份无形的紧张感,却愈发浓重了。

夜晚更深了。雨依旧在下,敲打着竹叶和屋顶,永无止境似的。小竹安排姨婆睡在了父母原先的房间,仔细地帮她把门带上,却没有完全关严,留了一道缝隙——她需要能听到里面的动静。

她带着小梅睡在外间的竹榻上,吹熄了油灯。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窗外风雨声和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小梅因为吃了果子,又有人陪伴,很快就在姐姐怀里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但小竹却毫无睡意,她睁大眼睛,耳朵捕捉着里屋的任何一丝声响。

起初,是一片寂静。仿佛那位姨婆也睡着了。

但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像是……有人在床上轻轻翻身,又像是……在摩擦着什么?

小竹的心提了起来,她轻轻挪开妹妹搭在她身上的手,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楼板上,像一只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挪到那扇虚掩的门边。

她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门缝。

里屋比外间更黑,几乎是纯粹的墨色。但隐约能看到,床上那个原本躺着的人影,此刻似乎坐了起来!那窸窣声,正是从床上传来。借着偶尔闪电划破夜空时瞬间透入的、被竹枝过滤得支离破碎的微光,小竹惊恐地看到——

那个“姨婆”的身影,似乎在发生变化!她的轮廓变得不再那么佝偻,肩膀似乎宽厚了一些,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头部……那原本梳得光滑的发髻似乎散开了,而且……而且在变长?黑暗中,仿佛有大量浓密粗硬的东西正在从她的头皮上生长出来,披散下来!

紧接着,一种低低的、压抑的、类似于……野兽满足时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咕噜”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同时,还有细微的、像是舔舐什么东西的声音。

小竹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她想起了进门时那丝若有若无的腥膻气,想起了那双异常宽大的脚,想起了她对“奶香味”的怪异评价,想起了父母关于“后山老竹林”、“不太平”的警告!

这不是姨婆!这绝对不是!

是山里的精怪!是熊猫咪娘!(注:在此版本设定中,“熊猫咪娘”是一种能幻化人形、喜食小儿的山魈类精怪,毛发浓长是其特征之一。)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僵硬,几乎无法思考。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踉跄着退回到竹榻边,摇醒了熟睡的小梅。

“唔……姐?”小梅睡眼惺忪。

“别出声!”小竹用气声在她耳边急促地说,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听着,小梅,里面那个……不是姨婆!是吃小孩的山妖怪!我们得逃!”

小梅瞬间清醒,吓得瞪大了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姐姐严厉的眼神和捂住嘴巴的手逼了回去,只能恐惧地点头。

直接跑出门?外面暴雨倾盆,山路漆黑泥泞,她们两个小女孩能跑多远?而且,那妖怪一旦发现,轻易就能追上她们。

必须想办法制服它!或者……至少困住它!

小竹的大脑飞速运转,父母讲过的零星故事、村里老人的闲谈碎片在她脑海中拼凑。山妖怪怕什么?火光?利器?还是……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焦急地扫视,最终,落在了厨房的方向。盐!辣椒!阿娘说过,有些污秽邪祟的东西,怕咸怕辣!还有……它的头发!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她拉着小梅,再次悄无声息地溜到门边。里面的“咕噜”声和舔舐声已经停止了,似乎那妖怪又躺下了。

小竹深吸一口气,用颤抖却坚定的手,轻轻推开了里屋的门。她没有完全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用带着睡意、略显沙哑的声音试探着问:“姨婆……您睡了吗?我……我听到好像有声音,您没事吧?”

床上的黑影动了一下,那个“慈祥”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很快掩饰过去:“没事,娃娃,是老鼠吧?山里老鼠多。快回去睡吧。”

“哦……”小竹应着,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带着小梅走了进去,语气带着关切,“姨婆,您头发好像都散了,夜里潮湿,散着头发睡容易着头风,会头疼的。我……我帮您把头发梳起来吧,编结实点,明天也舒服。”

黑暗中,床上的黑影似乎沉默了一下。小竹的心跳得像擂鼓。她在赌,赌这妖怪纵然凶残,却依旧保留着某种属于“人形”的虚荣或者习惯,或者,是对这种看似亲近的举动缺乏警惕。

片刻后,那声音才慢悠悠地响起:“……你这娃娃,倒是心细。也好,那就麻烦你了。”

小竹心中稍定,她示意小梅去把外间油灯拿来。当微弱的灯光再次照亮里屋时,小竹看到“姨婆”已经坐了起来,背对着她。那满头“头发”果然变得异常浓密、粗硬、乌黑,披散在背后,几乎垂到了床沿,在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完全不像老人的银发。而且,那股腥膻气,似乎更重了一些。

小竹强忍着恐惧和恶心,拿起梳妆台上那把旧木梳,走到床边,开始小心翼翼地梳理那些“头发”。触手之处,并非人类发丝的顺滑,而是带着一种粗糙的、类似野兽毛发的质感,根根坚韧。她屏住呼吸,动作尽量轻柔,开始将那些“头发”分成几股,却不是编成寻常的发辫,而是故意将它们交错、缠绕在一起,并且悄悄地、一圈一圈地,将发梢缠绕在了床头的立柱上!她编得极其缓慢而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实际上却在编织一个致命的陷阱。

熊猫咪娘似乎很享受这种梳理,喉咙里再次发出那种低低的“咕噜”声,并未察觉异常。

与此同时,小梅按照姐姐事先悄声交代的,溜进厨房,找到了装盐的陶罐和挂在墙上的几串干辣椒。她费力地将盐罐抱出来,又用小手拼命地将干辣椒搓碎,混合在一起。辛辣的气味刺激得她直想打喷嚏,她死死捂住口鼻,眼泪都呛了出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小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的手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但编织的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或出错。终于,她将最后一缕“发梢”死死地缠在了床柱上,打了一个极其难解的结。

“姨婆,编好了。”她轻声说,慢慢退开几步。

“嗯……”熊猫咪娘满意地晃了晃脑袋,似乎想躺下,却突然发现头被扯住了!它愣了一下,随即用力一挣!

“嘶啦——”一声令人牙酸的、类似皮革撕裂的声音响起!缠绕在床柱上的“头发”瞬间绷紧,却因为被小竹故意交错编织、打了死结,并没有立刻断开,反而将它的头牢牢固定住了!

“吼——!”一声不再是人类嗓音的、充满暴怒和痛苦的咆哮猛地从它喉咙里爆发出来!它猛地转过头,那张原本慈祥的“脸”在灯光下开始扭曲、变形,眼睛变得赤红,嘴巴裂开,露出尖锐的獠牙!它终于彻底现出了原型!

“小梅!快!”小竹尖叫一声,拉起吓呆了的小梅就往外跑!

熊猫咪娘疯狂地挣扎着,想要扯断“头发”追上来,但小竹编织的陷阱异常牢固,它越是用力,头发缠得越紧,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我的头!我的头!”它发出凄厉的嚎叫。

小竹和小梅已经冲到了门口。小竹猛地停下,转身,对着里面喊道:“姨婆!您别动!您头皮好像扯伤了!我去给您拿药!我们家有最好的伤药!”

已经半妖化的熊猫咪娘听到“药”,挣扎的动作顿了一下,赤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野兽般的希冀和痛苦交杂的神色。

小竹不再迟疑,一把抓过小梅手里那罐混合了辣椒末的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床上那因挣扎而暴露出来的、头皮被扯得发红、甚至隐隐渗出血丝的部位,狠狠地泼了过去!

“噗——!”

雪白的盐和鲜红的辣椒粉,精准地覆盖在了那受伤的头皮上!

“嗷呜——!!!!!”

一声比刚才猛烈十倍、凄厉百倍的惨叫,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整个木楼都仿佛在颤抖!盐分浸入撕裂的伤口,辣椒的辛辣刺激着暴露在外的嫩肉,那种无法形容的、深入骨髓和灵魂的剧痛,让熊猫咪娘发出了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嚎叫。它疯狂地扭动身体,四肢乱蹬,指甲变得又长又利,抓挠着床板和墙壁,留下深深的痕迹。

它拼命地、不顾一切地猛地一甩头!

“刺啦——!”一声可怕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响起!

一大片带着淋漓鲜血的、连着头皮的长毛,被它硬生生地从自己头上撕扯了下来!留在了缠绕的床柱上!

脱离了束缚的熊猫咪娘,顶着血肉模糊、不断淌血的光秃头顶,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赤红着双眼,滴着涎水,朝着门口猛扑过来!

但小竹早已拉着小梅,在那罐盐泼出去的瞬间,就转身拼命跑出了木楼,冲入了茫茫的雨夜和漆黑的竹林之中!

身后,是熊猫咪娘因剧痛和暴怒而发出的、持续不断的、恐怖至极的咆哮声,在风雨交加的竹海里回荡,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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