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已断线。”
狙击手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安全屋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扎进余则成的耳膜，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电台发出的微弱“滴滴”声仍在持续，仿佛为这则噩耗敲打着冰冷的节拍。
“断线……是什么意思？”余则成追问，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黎叔昏迷前的呓语——“风筝的线”。这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风筝’失联，或者……身份可能已暴露。”狙击手言简意赅，他迅速关闭了电台，嘈杂的指示灯随之熄灭，安全屋内只剩下昏黄灯泡的摇曳光芒，将他涂满油彩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毒蛇’的判断很少出错。”
余则成的心沉了下去。一个隐藏得比“毒蛇”明楼更深、掌握着“关乎国运的终极秘密”的潜伏者，一旦断线，其引发的连锁反应和危险将难以估量。这不仅仅是损失一名高级别同志的问题，更意味着他们可能永远失去了揭开“影子计划”和“鼹鼠”真面目的关键钥匙，甚至，“风筝”的暴露可能会牵连出一张他们尚未察觉的、更庞大的敌方网络。
“我们必须立刻转移。”狙击手不容置疑地说道，他开始快速检查装备，将狙击步枪拆卸装入特制的长条箱，“这里不再安全。‘蜂巢’爆炸，‘风筝’断线，敌人现在的搜索力度会是空前的。”
余则成看了一眼行军床上气息奄奄的黎叔。转移？以黎叔现在的状态，长途跋涉无异于加速他的死亡。但不走，留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
“他撑不住……”余则成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无力。
“留在这里，他百分之百会死。转移，还有一线生机。”狙击手语气冷酷，却道出了最现实的选择，“‘毒蛇’安排了另一个应急接应点，那里有更完善的医疗条件。我们必须赌一把。”
他走到墙边，在一堆杂物中摸索着，很快拉出了一个隐藏的暗格，里面放着几套普通的百姓衣物、一些干粮和伪造的证件。“换上衣服，我们伪装成送病人去县城看郎中的。你的伤……”他看了一眼余则成身上勉强止血的伤口和破烂的衣衫，“也需要处理。”
余则成不再犹豫。他接过一套半旧的粗布短褂和裤子，迅速换上，又将那枚高占龙留下的金属片和染血的布条仔细藏入贴身内袋。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些。c7K3，总部档案库，光钥……这些线索依旧是他手中最重要的牌。
狙击手也换上了一套深蓝色的工装，脸上的油彩被他用特殊的药水快速擦去，露出一张平凡无奇、丢进人海就难以辨认的脸，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初。他动作麻利地将黎叔也用一件旧棉袍包裹好，固定在简易担架上。
“我叫阿诚。”狙击手，或者说阿诚，在准备开门前，忽然对余则成说道，算是正式告知了一个代号，“出去后，尽量少说话，一切听我指示。”
余则成点了点头。阿诚……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是了，《伪装者》中明楼身边的得力助手似乎就叫明诚，精明强干，对明楼忠心耿耿。此“阿诚”是否彼“明诚”？还是仅仅是一个巧合的代号？他没有问出口，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阿诚小心地移开入口的石板，警惕地观察了片刻，才示意余则成跟上。两人抬着担架，再次回到了荒草丛生、残破不堪的山神庙后院。天色已经蒙蒙亮，晨曦微露，给这片荒凉之地涂抹上了一层凄冷的色调。
他们沿着庙后一条几近被杂草淹没的小路下山。阿诚对地形极为熟悉，选择的路线异常偏僻，避开了所有可能有人烟的大路。余则成抬着担架的前端，感受着黎叔轻飘飘却又沉重无比的重量，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他自己的身体也早已到了极限，全凭意志在支撑。【危机感知】如同接触不良的线路，时而发出微弱的警报，时而又陷入沉寂，这让他更加不安。
“我们这是去哪？”余则成压低声音问道。
“最近的接应点在七十里外的黑水镇，一个叫‘济生堂’的药铺。”阿诚头也不回，声音平稳，“正常情况下，天黑前能到。但现在带着他，还有可能遇到的盘查，时间不好说。”
黑水镇……余则成在脑中快速回忆着天津周边的地图，那是一个位于三县交界、鱼龙混杂的地方，确实是设置秘密接应点的理想位置。
下山的过程比预想的还要艰难。黎叔的状况时好时坏，偶尔会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这让他们的行进速度大打折扣。途中，他们不得不两次停下来躲避空中掠过的日军巡逻机，以及一队沿着山脚公路行进的伪军士兵。
接近正午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山脚下的一条土路附近。阿诚示意停下，将担架隐蔽在路边的灌木丛中。
“前面有关卡。”阿诚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望向土路前方大约一里地外的地方。那里设有一个简易的路障，几个穿着黑色警察制服和黄色军装的人正在盘查过往的行人车辆。“是警察和伪军混编的检查站。看来‘蜂巢’的动静确实惊动了很多人。”
余则成的心提了起来。他们现在的装扮虽然普通，但黎叔昏迷不醒，他们两人身上又都带着伤，很难不引起怀疑。
“绕过去？”余则成问。
“绕路需要多走大半天的山路，他等不了那么久。”阿诚摇头，眼神冷静地观察着关卡的情况，“只能闯过去。我去引开他们，你带着黎叔趁机快速通过。过了关卡，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东，大约五里外有个废弃的土地庙，在那里等我。”
“太危险了！”余则成下意识反对。阿诚虽然身手不凡，但独自引开一整个关卡的敌人，风险极高。
“这是唯一的选择。”阿诚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回头，尽快赶到土地庙。如果两个小时后我还没到……”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你们就自行前往黑水镇‘济生堂’，找刘掌柜，暗号是‘老家带来的山参，年份足’。”
说完，他不等余则成回应，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另一侧的草丛，迅速向着关卡侧翼迂回而去。
余则成只能紧紧按住腰间那把空枪，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前方。
大约过了十分钟，关卡侧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紧接着是伪军士兵杂乱的呼喊和几声零星的还击！
“有游击队！”
“在那边！快追！”
关卡上的大部分兵力立刻被吸引，乱哄哄地朝着枪声方向追去，只剩下两个警察留在原地，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机会！
余则成不再犹豫，猛地从灌木丛中跃出，抬起担架，低着头，沿着土路边缘快步向前冲去！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焦急送亲人就医的普通百姓。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警察发现了他，端着枪喝问。
“老总，行行好！我爹突发急病，要赶去镇上找郎中！”余则成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土话喊道，脚步不停。
“停下检查！”另一个警察也围了上来，眼神狐疑地打量着担架上毫无声息的黎叔。
余则成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不能停，一旦靠近检查，他们身上的伤口和可疑之处立刻就会暴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又是一声枪响从远处传来，子弹打在关卡旁边的土墙上，溅起一团尘土！
“妈呀！他们打过来了！”留下的两个警察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检查余则成了，连滚爬爬地找掩体躲藏。
余则成趁机发力，抬着担架冲过了路障，沿着土路奋力向东跑去！他甚至能听到身后传来的、越来越远的叫骂声和枪声。
他不敢回头，拼命奔跑，肺部如同风箱般灼痛，双腿像是灌了铅。黎叔在颠簸中发出更加痛苦的闷哼。
五里路，在此刻显得无比漫长。
终于，在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他看到了阿诚所说的那个废弃土地庙。它孤零零地矗立在路边的一片荒地上，墙体倾颓，庙门歪斜。
余则成踉跄着将担架抬进庙内，将黎叔小心放在一堆相对干燥的稻草上，自己则靠着布满蛛网的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滚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庙外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呜咽声。
余则成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检查黎叔的状况。黎叔的呼吸更加微弱，脸色灰败得吓人。
阿诚……他能脱身吗？
约定的两个小时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余则成体内的【情报分析系统】在疲惫和焦虑中被动运转，试图分析当前局势。“风筝”断线，灰域覆灭，“教授”生死不明，阿诚受“毒蛇”指派……这些信息碎片如同乱麻，难以理清。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正在收紧的网中，而织网的人，依旧隐藏在最深沉的黑暗里。
就在他几乎绝望，准备按照阿诚的吩咐独自带着黎叔前往黑水镇时，庙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余则成立刻警觉地抓起身边一根粗大的木棍，躲到门后。
庙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正是阿诚！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身上的工装沾染了些许尘土和草屑，但眼神依旧锐利，动作依旧敏捷。
“你没事吧？”余则成松了口气，放下木棍。
“甩掉了。”阿诚言简意赅，他走到黎叔身边，蹲下检查，“我们必须立刻走，他们很快会进行拉网式搜索。”
他给黎叔喂了一点水，又注射了一小针剂不知名的药物。“这能暂时吊住他的命。”阿诚解释道，随即站起身，“走吧，接下来的路，要靠脚力了。”
两人再次抬起担架，走出土地庙，一头扎进了庙后更加茂密、人迹罕至的山林之中。这条路比之前的更加难行，几乎是在没有路的灌木和荆棘中穿行。阿诚凭借着惊人的方向感和野外生存能力在前引路，余则成咬牙紧跟。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山林中弥漫起夜晚的寒气。
就在他们翻过一道山梁，隐约看到山下远处点点灯火（那应该就是黑水镇）时，一直昏迷的黎叔，突然发出了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线……不是……断了……”
余则成和阿诚同时停下脚步，震惊地看向担架。
黎叔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锐利光芒。他直直地看着余则成，嘴唇艰难地蠕动着：
“……是……主动……切断……”
“黎叔！你说什么？‘风筝’是主动断线？”余则成急忙俯下身，急切地问道。
黎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余则成，望向了虚无的远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喃喃低语：
“……他……看到了……更大的……危险……”
“……‘影子’……不在内部……”
“……在……外面……”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头一歪，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呼吸也停止了。
余则成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黎叔……死了。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留下了如此石破天惊、却又语焉不详的遗言。
“风筝”是主动断线？他看到了什么“更大的危险”？
“影子”不在内部？在外面？！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诚沉默地探了探黎叔的颈动脉，确认了他的死亡。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站起身，看向山下那片灯火。
“走吧。”阿诚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把他留在这里，我们得活下去，把消息带出去。”
余则成看着黎叔安详却又带着无尽谜题的遗容，缓缓握紧了拳头。
是的，他必须活下去。
为了左蓝，为了吕宗方，为了秋掌柜，也为了刚刚死去的黎叔。
更为了解开这缠绕在他心头、越来越扑朔迷离的惊天迷局。
“影子”在外面？
他抬起头，望向黑水镇的方向，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那里，或许有新的线索，也或许，有更深的陷阱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