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放亮时，余则成睁开了眼。几个小时的调息不足以恢复全部精力，但至少让透支的身体找回了一丝力气，裂开的伤口也被他重新处理包扎。脑海中，【情报分析系统】依旧处于低功耗运转状态，像接触不良的旧电台，时不时闪过一些关于“七爷”行为模式、黑水镇势力分布的碎片化分析，以及几种应对突发状况的粗略预案。
老石靠在对面洞壁假寐，听到动静也睁开眼，默默递过来一个粗粮饼子和一个水囊。
“多谢。”余则成接过，狼吞虎咽。食物粗糙，却提供了必要的热量。
“记住，”老石声音沙哑，“‘七爷’这种人，利益至上。与他打交道，虚与委蛇是常态，但底线要守住。他想从你这里得到的，无非是‘算盘’的下落，或者你身上可能存在的‘钥匙’。至于‘龙涎根’……你可以提，但别抱太大希望，看他开出什么条件。”
余则成点头，将最后一口饼子咽下，灌了几口水。“我明白。前辈，阿诚……”
“我会守着。”老石打断他，“七日之内，他性命无虞。但你若七日不归，或‘龙涎根’不到……”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自明。
余则成深吸一口气，将黑色金属块和皮袋贴身藏好，又将老石给的罗盘塞进怀里，起身整理了一下褶皱肮脏的衣衫。他看起来依旧狼狈，但眼神已重新凝聚起惯有的冷静与锐利。
走出瀑布，阳光有些刺眼。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黑水镇走去。
【环境扫描：开启。路径规划：优先选择隐蔽路线，规避主干道及可能存在的盘查点。】
系统勉强提供了支持，在他视野边缘投射出淡得几乎看不清的路径指示。他依言而行，专挑小巷、荒废院落穿行，速度不快，却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暴露的风险。
越靠近镇中心，人流渐渐多了起来。叫卖的小贩，匆忙的行人，巡逻的伪军……一切似乎与往常无异。但余则成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几个关键路口，多了些看似闲逛、目光却四处逡巡的便衣。码头上，停泊的船只检查似乎也比往日严格。
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因为鬼市昨晚的动静？
他不敢大意，将帽檐又压低了几分，借助系统的【动态捕捉】功能，提前规避那些可疑的视线。
“一品茶楼”位于黑水镇相对繁华的南街，是一座三层木质阁楼，飞檐翘角，看着有些年头。此刻正值上午，茶客不多，显得有几分清静。
余则成在街角观察了片刻，确认茶楼周围没有明显的埋伏迹象，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跑堂的伙计热情地迎上来：“客官几位？楼上雅座请？”
“我找人。”余则成目光扫过一楼大厅，寥寥几桌客人，并无“七爷”身影，“一位姓七的爷可到了？”
伙计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一动：“七爷？在的在的，三楼‘听雨轩’，早就吩咐过了，您请随我来。”
伙计引着余则成径直上了三楼。楼梯咯吱作响，楼道里弥漫着陈年木料和茶叶混合的气息。“听雨轩”是走廊尽头最安静的一个包间。
伙计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七爷”那略带慵懒的声音：“进。”
推开门，只见“七爷”依旧是一身黑绸褂子，摇着折扇，临窗而坐。窗外正对着黑水镇最热闹的街景。他面前摆着一套紫砂茶具，茶香袅袅。身后，依旧站着那两名精悍的跟班，目光如电，在余则成进门的瞬间便锁定了他。
“哟，余老板，准时赴约，信人！”七爷合上折扇，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请坐。尝尝这新到的龙井，镇子小，也就这点东西还能入口。”
余则成不动声色地坐下，目光快速扫过包间环境。陈设简单，除了桌椅茶具，并无他物。窗户敞开，若有变故，倒是可以……
【风险评估：包间内无明显武器信号。两名随从战力评估：高。窗户为潜在撤离路线，但楼下街面情况复杂。】
“七爷客气了。”余则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香清冽，确实是好茶。“不知七爷今日相邀，所为何事？”
七爷用扇骨轻轻敲着掌心，笑容玩味：“余老板是爽快人，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昨晚鬼市一别，我可是对余老板印象深刻。能从那几个‘影武者’的杂碎手里脱身，还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这份能耐，黑水镇可找不出几个。”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我打听过了，‘七星透骨草’和‘阴凝花’，是解‘蚀骨散’和‘迷心瘴’的主药。这两种毒……可不常见。余老板的朋友，招惹的麻烦不小啊。”
余则成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七爷消息灵通。不过是江湖恩怨，不得已而为之。”
“江湖恩怨？”七爷嗤笑一声，折扇“唰”地展开，轻摇几下，“余老板，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那位朋友中的，可不是普通的江湖毒药。那是关东军情报部‘影武者’特别行动队惯用的混合神经毒素‘彼岸’。中者七日之内，若无特效解药，必死无疑。你那两味药，顶多续命，救不了根本。”
余则成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但心跳却漏了一拍。七爷不仅知道“影武者”，连毒素名称和作用都一清二楚！此人背景，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七爷既然清楚，想必也知道解毒需要何物？”余则成顺着他的话问道。
“自然。”七爷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龙涎根’嘛。这东西，可不好找。云雾山主峰那地方，邪性得很，上去的人，十有八九回不来。就算找到了，‘龙涎根’附近也必有凶物守护。”
他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盯着余则成：“不过，巧了。我手里，正好就有一株。”
余则成瞳孔微缩。他料到七爷可能知道线索，却没想过对方直接声称拥有此物！是真是假？若是真，他想要什么？
“七爷有何条件？”余则成直接问道。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七爷笑了笑，折扇一收，指向余则成，“我的条件很简单。第一，告诉我‘老算盘’现在何处，是死是活。第二……”他的目光落在余则成胸口，仿佛能穿透衣服看到那黑色金属块和皮袋，“把你从‘风筝’那里得到的东西，给我。”
包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余则成能感觉到身后两道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钉在自己背上。系统在脑海中发出微弱的警报，【威胁等级提升】。
他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七爷的目标明确指向“算盘”和“光钥”。他如此迫切地想得到这些，是为了什么？他与“影武者”是什么关系？还是另有所图？
“七爷说笑了。”余则成缓缓放下茶杯，“‘老算盘’前辈行踪飘忽，我与他只是偶有交集，并不知其下落。至于‘风筝’……我不知七爷所指何物。”
“余则成！”七爷身后一名跟班厉声喝道，上前一步，手已按在腰间。
七爷抬手制止了手下，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余老板，我这个人，不喜欢被人当傻子。昨晚鬼市，你亮出‘算盘’信物，我才出手相助。今日，我拿出诚意，告知你朋友伤势真相，甚至愿意拿出救命之物。你却跟我打太极？”
他身体靠回椅背，折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带着无形的压力：“我知道你的底细，军统上海站前行动队长，代号‘青瓷’。我也知道你现在麻烦缠身，军统在找你，中统恐怕也没放弃，日本人更不用提。没有我的帮助，你别说救你朋友，你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黑水镇都是问题。”
余则成心中巨震。七爷竟然连他的代号和过去身份都查得一清二楚！此人情报网络之恐怖，远超想象。
【信息核对：身份暴露可能性87%。对方情报源未知，威胁性极高。建议：重新评估谈判策略。】
“七爷果然手眼通天。”余则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底牌被掀开一部分，再完全否认已无意义，“既然如此，七爷更应该明白，‘算盘’前辈的下落，关乎重大，我不能轻易透露。至于‘风筝’所托之物，关系更多人性命，恕难从命。”
他话锋一转，目光迎上七爷：“不过，若七爷真心想合作，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龙涎根’我急需，愿意付出相应代价。至于七爷想知道的信息，或许……我们可以交换一些彼此感兴趣的情报？”
他这是在试探，试探七爷的真正目的，以及他的底线。
七爷眯起眼睛，打量着余则成，似乎在权衡。包间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
半晌，七爷忽然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余则成啊余则成，你果然和‘老算盘’一样，是块难啃的骨头。好吧，换种方式也行。”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我对‘影子计划’很感兴趣。尤其是……那个藏在你们内部，代号‘影子’的人，究竟是谁？他背后，又是哪位大人物在操控？”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影子’的一切，以及……你怀疑的对象。作为交换，‘龙涎根’我可以先给你一半。等你验证有效，并帮我找到‘老算盘’或者拿到‘钥匙’的真正秘密，我再给你另一半，并且保证你和你的朋友安全离开黑水镇。”
这个条件，同样苛刻，但至少有了回旋余地，并且将矛头引向了“影子”。
余则成心念电转。七爷也对“影子”感兴趣？他是想借此对付“影子”背后的势力？还是想利用这些情报谋取其他利益？
透露关于“影子”的情报，风险极大，可能打草惊蛇，也可能被七爷利用。但“龙涎根”的一半，对阿诚而言，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策略推演：接受条件，可短期内获得救命药，但存在情报泄露及被利用风险。拒绝条件，将失去最快获取“龙涎根”的途径，阿诚生命危在旦夕。折中方案：提供部分经过筛选、真伪混杂的“影子”情报，换取“龙涎根”……推演数据不足，方案可行性待评估。】
系统的推演再次卡壳。
余则成抬起头，看着七爷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缓缓开口：“关于‘影子’……我确实知道一些。但七爷如何保证，我得到的那一半‘龙涎根’，是真的？”
七爷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截拇指粗细、颜色暗金、表面有着天然螺旋纹路的根茎，散发出一股奇异而浓郁的香气，瞬间盖过了茶香。
“货真价实，‘龙涎根’。”七爷将玉盒往前推了推，“你可以先验货。这一半，足够稳住你朋友伤势十天半月。”
余则成目光落在玉盒上，那奇特的形态和香气，与老石描述的一般无二。他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是赌一把，用真假难辨的情报换取这救命的半株药引？
还是坚持原则，另寻他路，赌阿诚能撑到那个时候？
窗外的喧闹声似乎变得遥远，包间内，只剩下两人无声的对峙，和那株奇异根茎散发出的，诱人而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