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戏楼前,雾气如沸水般翻腾,将那座古老的建筑衬得如同鬼域入口。
祁诀指间的血墨笔散发着冰冷的杀意,笔锋直指戏楼紧闭的大门,正当他蓄势待发,一只微凉的手却猛然攥住了他的手臂。
“等等!”沈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眉心那盏虚幻的心灯正剧烈摇曳,光芒不安地投向戏楼侧后方一片荒芜的坡地。
“地下……有‘空’。”
那片坡地看似平平无奇,但在沈微的心灯照耀下,却显现出诡异的真相——那里的地面竟微微凹陷,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巨物压塌了空间,形成了一个视觉上的扭曲空洞。
祁诀手腕上的玉牒随之轻震,一行猩红的血字缓缓浮现,仿佛刚被利刃刻上:“此地埋名三千,皆为‘横死无录’之魂。”
三千无名之魂!
祁诀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那片凹陷的土地。
指尖传来的不是泥土的实感,而是一种虚无的冰冷,仿佛触摸到了生与死的边界。
就在这时,一缕几乎透明的粉色纱幔从地底悠悠飘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虚影。
她的嘴唇微微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祁诀却清晰地“听”到了那穿越魂魄的呼唤:“祁……诀……谢……谢……”
是他!那个在黄泉旅店外,曾为他递过纸伞的新人玩家,小桃!
不等祁诀反应,他脚下的土地开始蠕动,一个佝偻的身影裹挟着浓郁的死气缓缓升起。
来者正是忘川叟,他手中捧着一卷残破不堪的名册,册上的字迹如同受惊的蚁群,正在飞速消失。
“她已无名。”忘川叟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墓碑在摩擦,“连轮回簿都未曾记载其生平。你若强行唤她真名,只会让她魂魄受七日剜心之痛;你若想超度她,系统将立刻判定为‘存在悖论’——”他浑浊的眼球转向祁诀,露出一丝讥讽,“你祁诀,同样是横死无籍之魂,超度她,你便可能成为下一个她,永世沉沦于此,不得超生!”
祁诀沉默不语,仿佛没有听到这足以让任何修士胆寒的警告。
他收回血墨笔,反手抽出背后的桃木剑,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掌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汩汩涌出,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地面上迅速勾勒出小桃生前的模样:扎着可爱的双髻,怀里抱着一盏纸扎花灯,笑容灿烂得像是人间最温暖的春天。
沈微看着他掌心的伤口,心灯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轻声问道:“你……记得她?”
“记得。”祁诀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她死前,把身上唯一的一盏灯给了我。她说,‘哥哥别怕,我给你光’。”
话音未落,一股阴冷的邪风悄然从祁诀背后袭来!
一只通体漆黑、形态扭曲的记名鬼,正贪婪地伸出利爪,企图偷走小桃残魂中那最后一丝“被记得”的痕迹!
一旦成功,小桃将彻底化为虚无。
“找死!”祁诀眼中寒芒一闪,他对此早有察觉。
只见他不动声色,猛地将那支沾满自己鲜血的血墨笔狠狠插入地面!
“【虚实置换】!”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力量以血墨笔为中心爆发开来!
祁诀的面容瞬间变得枯槁,仿佛生命力被瞬间抽空。
而那只扑来的记名鬼,身形一阵扭曲,竟诡异地幻化成了小桃的模样!
它还没来得及发出惊恐的尖叫,就被周围其他被吸引而来的窃魂者当成了目标,一拥而上,疯狂撕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祁诀发动了另一个能力!
他闭上双眼,将心神沉入玉牒之中,发动了【心镜共鸣】!
一道低语,通过无数个因果的连接,同时响彻在所有曾被他超度过的亡魂心中:
“诸位,曾有一人,为我们这些黑暗中的行者,点亮过一盏灯……你们,可还愿,记住她的名字?”
瞬间,三界弹幕上那无数滚动的评论、嘲讽、惊叹,竟诡异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秒,两秒……
忽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我记得……在黄泉旅店,那个给了光的小姑娘……她叫小桃。”
仿佛点燃了引线,下一个瞬间,成千上万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化作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
“小桃!”
“小桃!我们记得!”
“小桃!小桃!小桃!”
千魂齐诵,万鬼同哭!
声浪如排山倒海,狠狠冲击在无名冢那扇紧闭的冢门之上!
轰隆隆——!
冢门剧烈震动,忘川叟脸色大变,发出愤怒的咆哮:“住口!你们这群蠢货!你们在害她!”他疯狂挥动手中的残破名册,试图用规则之力,抹去所有人心中关于小桃的影像。
祁诀却猛地睁开双眼,他一把将那枚滚烫的玉牒从手腕上扯下,狠狠按入自己的心口!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纯的心头血,血雾瞬间浸染了整块玉牒。
“我不求功德,不求回报——”他仰天嘶吼,声音响彻云霄,“只求天地,容她被人记得!”
血洒玉牒,那双莲虚影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玉牒竟自主浮空,以自身那道深刻的裂纹为笔,凝聚着祁诀的心头血,化作血色晶石,在虚空中一笔一划,刻下了一行惊天动地的文字:
“小桃,生于黄泉旅店,卒于人间希望。”
字成刹那,遥远的地府深处,某间判官殿内,一本积满灰尘的卷宗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开。
一名正在打盹的判官被惊醒,他愕然抬头,死死盯着卷宗上凭空多出的那个名字,失声惊呼:“这名字……怎么会出现在‘已销户’的名录上?!”
轰——!
无名冢的冢门应声开启,一缕柔和的粉色光芒从中飞出,在半空中化作一只美丽的蝴蝶。
它围绕着祁诀飞舞了三圈,似乎在做最后的告别,随后翩然升空,消失在翻涌的雾气尽头。
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在祁诀眼前浮现:【检测到非功利性救赎行为……“慈悲豁免”机制被动激活——宿主可消耗一段记忆,换取一次无视规则、无代价的超度机会(终身限一次)】。
祁诀浑身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块落回他身前、光芒暗淡却依旧温热的玉牒,触感之下,竟仿佛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脉动。
他低声喃喃:“原来……你也想救人?”
不远处,沈微怔怔地望着蝴蝶消失的方向,她眉心的心灯光芒忽闪不定,轻声低语,像是在问祁诀,又像是在问自己:“可是这世界,还剩下多少个‘小桃’,正等着被谁记得?”
她的话音仿佛一道咒语,远处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一座巨大而沉默的轮廓缓缓浮现——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坟冢,上面密密麻麻地立满了墓碑,只是每一块碑石之上,都空无一字。
无名冢,终于在他们面前,展露了它真正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