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阴风从脚下裂缝中喷涌而出,卷起残存的灰烬,像一群无声的哀悼者。
祁诀紧握着那张滚烫的冥婚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能感觉到,随着地府之门的开启,沈微眉心的那道契印正变得越来越灼热,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要将她原本的魂魄燃尽,为另一个灵魂腾出位置。
“你疯了?”祁诀的声音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转过身,死死盯着沈微清亮却倔强的眼睛,“那不是简单的记忆吞噬,那是魂魄层面的抹杀!墨九卿设下的局,就是要用‘柳轻眉’的命格强行覆盖你!你进去,就等于亲手将自己送上祭坛!”
他的心焰莲核在衣角下疯狂跳动,每一道裂纹都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他不能动用全力,更不能让她看出端倪。
一旦他的命纹错乱被地府的法则察觉,他们两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沈微却摇了摇头,她的手很冷,但反握住祁诀手腕时,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祁诀,从我记事起,就总有人在我耳边说,我像谁,我该成为谁。我以为那是期待,现在才知道,那或许是诅咒。”她的视线越过祁诀的肩膀,望向那道深不见底的幽红裂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果我的存在,注定要成为另一个人的容器,那我至少要知道,那个叫‘柳轻-眉’的,究竟是谁!我不能不明不白地消失。”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祁诀脸上,那双总是带着些许迷茫的眸子,此刻竟燃起了从未有过的火焰:“而且,这张帖子上,写的不是‘霍无咎与柳轻眉’,而是‘霍无咎与沈微’。他要娶的是我,要吞噬的也是我。我是当事人,我有权去要一个说法,不是吗?”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祁诀心上。
他一直将她护在身后,却忘了,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她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只是……忘了自己曾经是谁。
“好。”祁诀喉结滚动,最终只吐出一个字。
他松开紧皱的眉头,反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用自己温热的体温驱散她指尖的冰冷。
“那就一起。我倒要看看,是他的朱笔硬,还是我的刀快。”
他不再犹豫,拉着沈微,迈步走向那道裂缝。
裂缝边缘的空气扭曲着,仿佛一层看不见的水幕,触碰到的瞬间,阳世的喧嚣瞬间被隔绝。
耳边只剩下呜咽的阴风,和那由远及近、时断时续的唢呐声。
那调子喜庆又悲凉,像是为一场永远等不来新郎的婚礼而奏。
两人脚下的土地不再是坚实的青石板,而是一种踩上去软绵绵、如同腐烂泥沼的灰黑土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线香和脂粉混合的怪味,让人闻之作呕。
裂缝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最后一丝阳世的光明被彻底吞噬。
四周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别怕。”祁诀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沉稳而有力。
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指尖燃起一簇微弱的青色火焰,正是他用来点燃婚帖的心焰。
火光不大,却刚好能照亮两人身前三尺的范围。
火光下,他们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这是一条狭窄悠长的回廊,两侧是斑驳的朱红墙壁,墙上似乎绘着壁画,但年代久远,颜料剥落,只能看到一些纠缠不清的男女身影,面目狰狞,姿态痛苦。
脚下的路并非坦途,而是由无数张揉碎的婚书铺就,踩上去沙沙作响,仿佛无数怨侣在脚下低语。
“这应该就是婚帖上说的‘第三回廊’了。”沈微轻声说,她强迫自己不去看来路,也不去想退路。
祁诀点了点头,将她护在更靠里的位置。
“跟紧我。这里的每一阵风,每一声响,都可能是陷阱。”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那唢呐声,就像一个引路的鬼魅,从回廊深处传来,引诱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深渊。
他们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唢呐声越来越清晰,那股腐朽的脂粉味也愈发浓郁。
就在这时,祁诀的脚步猛地一顿,他手中的心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光芒瞬间黯淡。
“怎么了?”沈微立刻紧张起来。
祁诀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示意她看向前方。
在他们正前方约十丈远的地方,黑暗中,凭空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红光,像一盏风中残烛。
那红光之下,隐约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似乎在玩着什么。
随着他们走近,那身影的全貌才显露出来——竟是一个穿着大红肚兜、扎着冲天辫的男童。
他皮肤惨白,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大得吓人,瞳孔是纯粹的黑色,没有一丝眼白。
他正蹲在地上,用一根手指,一遍又一遍地在地上画着一个残缺的“囍”字。
他画得很认真,嘴里还哼着一首诡异的童谣:“红盖头,遮新娘,一拜天地不敢抬头望……二拜高堂魂魄晃……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每唱一句,他身上的阴气就浓重一分。
这就是观戏判口中的“守门契鬼童”。
祁诀深吸一口气,将那卷写着自己“真誓”的残册取出。
他知道,寻常的武力对这种规则形成的契物没有用处,唯一的通行证,就是那段被他尘封了十几年的童年誓言。
他缓缓上前,将残册递了过去。
那鬼童停下哼唱,慢慢抬起头,空洞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祁诀。
他没有去接那残册,而是伸出小小的、冰冷的手,指向沈微,用一种不属于孩童的沙哑声音问道:“她的呢?入此门者,皆献一誓。这是……规矩。”
一瞬间,祁诀周身的气息骤然冰冷。
观戏判没说过,要两个人同时献誓!
这是个圈套!
沈微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未兑现之誓”的记忆,一旦她交不出,这鬼童就有理由将他们永远困在这里!
墨九卿,好毒的算计。
他根本没打算让他们踏入婚堂,只准备在门口就将他们活活耗死。
黑暗的回廊里,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鬼童的脸上,缓缓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的绝望。
而那回廊的尽头,唢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铜铃轻响,清脆又致命。
似乎在催促着,也似乎在嘲笑着他们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