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枫！不好了！你妈……你妈她出事了！”
邻居张阿姨惊慌失措的喊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枫刚刚经受完连番拷问、已然疲惫不堪的神经上。
母亲出事了？！
林枫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抓住张阿姨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张阿姨！我妈怎么了？！她在哪？！”
“在……在文化宫后门那条街！”张阿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焦急，“你妈不是听了你的，想去摆摊卖点茶叶蛋卤豆干嘛……刚支起摊子没多久，就被……被市管办的人盯上了！说那里不让摆摊，要没收东西！你妈舍不得，就跟他们争了几句……那帮人凶得很，推推搡搡的，把你妈推倒在地上了！摊子也掀了！蛋啊豆干啊撒了一地！”
轰——！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林枫的头顶！怒火瞬间焚烧了他所有的理智和疲惫！
赵建国！刘福军！公安！学校！现在又是市管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直接针对了他最脆弱、最需要保护的母亲！
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连一条小小的活路都不给他们留！
“妈……”林枫嘶哑地低吼一声，眼睛瞬间充血变得赤红！他一把推开校门，像一头发狂的豹子，朝着文化宫的方向疯狂冲去！什么学校的变相停学，什么公安的质询，此刻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妈妈！谁也不能伤害她！
秋风刮过耳边，呼呼作响。林枫拼尽全力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疲惫，只有无边的愤怒和焦急在驱动着他的身体。
文化宫后街，离学校并不远。拐过最后一个街角，混乱的场景瞬间映入眼帘——
几个穿着灰色市管办制服的人正围着一个被掀翻的三轮车摊子，地上狼藉一片，破碎的鸡蛋壳、褐色的卤汁、白色的豆干浸泡在污水中，还在冒着微弱的热气。周围远远地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
母亲周芳瘫坐在地上，头发散乱，额角有一块明显的擦伤，渗着血丝。她正死死抱着一个市管办人员的腿，哭喊着：“求求你们！不能没收啊！这是我家的饭碗啊！我们就指望这个活命了啊！求求你们了……”
那个被抱住的市管办人员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一脸的不耐烦和嫌恶，用力想挣脱：“撒手！老东西！跟你说多少遍了！这里不准摆摊！妨碍市容！听不懂人话是吧？再不撒手连你一起带走！”
说着，他还用力踹了一下翻倒的车轮。
“妈——！”
林枫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如同旋风般冲了过去！
“小枫？！”周芳听到儿子的声音，抬起头，脸上泪水和污水混在一起，写满了绝望和委屈。
那胖子和他的几个同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来。
林枫根本无视那几个市管办的人，第一时间冲到母亲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住她，查看她额头的伤口，声音因为愤怒和心疼而剧烈颤抖：“妈！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
“妈没事……妈没事……”周芳看到儿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泪流得更凶了，“就是摊子……摊子没了……蛋都碎了……豆干也脏了……”
都这个时候了，母亲心疼的还是那些被糟蹋的食物和赖以生存的工具！
林枫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如同饿狼般死死盯住那个胖子，声音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你们推的？谁动的手？！”
那胖子被林枫眼中那股骇人的凶戾之气震慑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随即反应过来对方只是个半大孩子，立刻又挺起胸膛，色厉内荏地吼道：“你谁啊？咋呼什么？！我们是依法办事！她违规摆摊，抗拒执法，自己摔倒的，关我们屁事！赶紧滚开，不然连你一块收拾！”
“依法办事？”林枫缓缓站起身，将母亲护在身后，一步步逼近那胖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哪条法规定了你们可以动手推人？可以肆意毁坏私人财物？可以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中年妇女耍威风？！”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迫性的力量，让周围嘈杂的议论声都小了下去。
“你……”胖子被问得噎了一下，恼羞成怒，“小兔崽子！轮得到你教训我？我说她违规就是违规！这条街就是不准摆摊！这些东西都是赃物，必须没收！”
“不准摆摊？”林枫冷笑，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明显是长期存在的、但此刻却紧闭门窗或者躲起来的其他小贩，“那为什么他们的摊子没事？偏偏就砸了我妈的摊子？是你们选择性执法？还是有人故意指使你们来找茬？！”
他的话，一针见血！瞬间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胖子的脸色猛地一变，眼神有些闪烁，显然被说中了心事！其他几个市管办人员的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了更大的议论声。
“对啊！老张头的修车摊不也一直在那儿吗？”
“明显是欺负生面孔，欺负老实人！”
“太过分了！还动手打人！”
舆论开始转向。
胖子脸上挂不住了，彻底撕破脸皮，指着林枫的鼻子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就是看你们不顺眼！怎么了？穷鬼还学人摆摊？活该被砸！赶紧给老子滚！再废话真把你们抓进去！”
说着，他竟然伸手就要来抓林枫的衣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洪亮而带着威严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却自带一股上位者气势的中年男人，在一个秘书模样年轻人的陪同下，快步走了过来。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目光锐利地扫过狼藉的现场、受伤哭泣的周芳、剑拔弩张的林枫和那几个市管办人员。
那胖子看到来人，嚣张的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结结巴巴地道：“陈……陈主任？！您……您怎么来了？”
陈主任？文化宫的管理主任？还是区里的什么领导？
林枫心中一动，但依旧保持警惕，将母亲牢牢护在身后。
陈主任根本没有理会那胖子的谄媚，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周芳，眉头紧锁，对秘书道：“小刘，快，先把这位大姐扶起来，看看伤得重不重，需不需要去医院！”
秘书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去搀扶周芳。
陈主任这才将冰冷的目光投向那几个市管办的人，尤其是那个胖子，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王队长！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谁给你们的权力动手推人、砸人摊子的？！这就是你们的文明执法？！”
“陈主任……我……我们……”王队长汗如雨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这条街的临时疏导点方案，区里正在研究！在正式文件下来之前，谁允许你们暴力驱赶的？！”陈主任的声音陡然提高，“而且优先保障下岗职工再就业，是市里最新的指示精神！你们市管办就是这么贯彻执行的？！对着一个下岗工人的家属耍威风？！”
下岗职工！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林枫！
他猛地明白了！这位陈主任，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并主持公道，很可能不是因为巧合，而是因为……母亲刚才哭喊中提到的“活命”、“饭碗”，以及她身上那难以掩饰的、属于底层工人的朴实和绝望，触动了他！
国企下岗是当前最大的社会热点，妥善安置下岗职工是政治正确！市管办暴力驱赶下岗工人家属摆摊，这顶帽子扣下来，谁也担待不起！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林枫立刻抓住机会，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悲愤和克制，对着陈主任微微鞠躬：“领导您好！我叫林枫，是这位受伤妇女的儿子，也是一中的学生。我父亲是农机厂的四级钳工，叫林建国，因为不肯巴结领导，成了第一批下岗名单上的第一个！厂里补偿款还没影，家里实在困难，母亲才想着出来摆个小摊，赚点生活费，没想到……”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无比明确——我们是被逼无奈的下岗工人家庭，寻求活路却遭暴力执法！
陈主任看着林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个少年在这种场合下，言语清晰，条理分明，不卑不亢，还能精准地抓住“下岗职工”这个关键点，实在不像个普通高中生。
他的目光又扫过地上狼藉的食物和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再看看周芳额角的伤和泪痕，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他转过头，对着面如死灰的王队长，冷冷地说道：“王队长，今天这件事，你们市管办必须给出一个交代！立刻向这位大姐道歉！赔偿所有损失！相关人员，回去后写深刻检查，听候处理！”
“是是是！陈主任！我们道歉！我们赔偿！”王队长如蒙大赦，哪里还敢有半点犹豫，连忙对着周芳和林枫点头哈腰，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其他市管办人员也赶紧手忙脚乱地帮忙扶起三轮车，收拾残局（虽然已经没什么可收拾的了），并从凑来的钱里点出了赔偿款，塞给周芳。
周芳拿着那叠钱，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还有些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林枫替母亲接过钱，并没有显得多么激动，只是再次对陈主任表示感谢：“谢谢领导主持公道。”
陈主任看着林枫，目光中带着一丝欣赏，他想了想，从秘书那里要过纸笔，写了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递给林枫：“小同学，这是我的电话。关于下岗职工再就业的临时疏导点，区里很快会有政策。到时候，如果你母亲还想摆摊，可以打这个电话，会有人给她安排一个合规的位置。”
峰回路转！
因祸得福！
不仅化解了危机，得到了赔偿，竟然还意外得到了一条未来的保障和一个潜在的重要人脉！
林枫强忍着心中的激动，郑重地接过纸条：“谢谢陈主任！我们一定遵守规定！”
陈主任点点头，又安抚了周芳几句，这才带着秘书离开。
市管办的人也灰溜溜地跑了。
围观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
狼藉的街角，只剩下林枫和惊魂未定的母亲，以及那辆被扶起却已然空荡荡、沾满污秽的三轮车。
“小枫……刚才……刚才那是……”周芳抓着儿子的胳膊，声音还在发抖。
“妈，没事了，都过去了。”林枫轻声安慰着母亲，看着手里那叠赔偿款和陈主任留下的纸条，眼神却愈发深邃明亮。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赵建国和刘福军的卑劣手段，阴差阳错之下，反而为他推开了一扇通往真正“商海”的大门！
摆地摊，不再是提心吊胆的游击战，而是有可能获得“正规编制”的起点！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迅速勾勒成型。
然而，就在他扶着母亲，推着破败的三轮车，准备离开这片伤心之地时。
街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苏晴。
她正站在马路对面，显然是跟着他跑出来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透明的雨伞。
她看到了全过程。
看到了他的愤怒，他的无助，他的抗争，也看到了他最终如何巧妙地利用形势，逆转乾坤。
她的眼神无比复杂，充满了震惊、同情、钦佩，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情愫。
四目相对，隔着一条车来车往的马路。
林枫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老式桑塔纳轿车，缓缓停在了苏晴的身边。
车窗摇下，驾驶座上，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侧脸，气质沉稳，戴着眼镜，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马路对面狼狈的林枫和周芳，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对苏晴说了句什么。
苏晴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轿车缓缓驶离，汇入车流。
林枫站在原地，看着那辆消失在街角的黑色轿车，握着三轮车把手的手指，微微收紧。
那个男人……就是苏晴在教育局工作的父亲吗？
他刚才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