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他大婚前就曾提及此事,可李佑总含糊其辞不愿作答。尚有一事未了。李佑神色坚决,似已打定主意。啧啧...郭嘉又露出那副玩味的表情,
伯川啊,你一拖再拖,莫非身子有何隐疾?
无妨,元化先生医术我深有体会,待返回平原让他为你精心调养,保准药到病除!
李佑眉梢微扬,
瞥见郭嘉那促狭笑容,朝他招了招手。
郭嘉不疑有他,俯身凑耳过去。不是......
怎还骂人......
......
濮阳地界,
某处矮丘上,
张飞浑身染血,丈八蛇矛斜倚颈侧,杀气凛然宛如魔神。
鏖战至今,他已竭尽全力。
此刻他终于明白,曹操用兵之道远胜于己。
且战且退间,凭着一股悍勇硬是将曹操大军钉死在濮阳。
三万将士如今不足三千,以鲜血为代价完成这场阻击战。
传令兵匆匆赶来,
将一封书信呈上。
张飞疑惑展阅,目光久久凝驻纸面。
良久,
他将信笺收入怀中,
望向梁城方向,沉声说道:
弟兄们!
咱们赢了!
可以回家了!
满脸血污的汉子哽咽说道。
邺城,
三日强攻终破城。
袁绍孤注一掷调走河北精锐,守城士卒多是未历战阵的新兵,如何抵挡刘备麾下百战青州军。
更不用说统率攻城的,恰是曾在袁绍帐下执掌兵权的张合。
当年张合就以治军严苛着称,这群兵卒对他又敬又畏,连梦中相见都会惊醒,哪还有反抗胆量。
平心而论,
能在张合强攻下坚守三日,反倒要归功于他昔日治军之严——否则半日都难支撑!
李佑这招让张合领兵攻城的计策确实高明,明明是攻城方,战损竟比守军还低。
大军如潮水涌入,
十五万将士进驻邺城。
幸而此城规模冠绝河北,否则真要被挤得水泄不通。
说来有趣,
刘备把以战养战玩得出神入化,胜仗不多,兵马却越打越多,令人啼笑皆非。
三日攻城战后,
入城时刻亦宣告袁刘之争暂告段落。
荀攸难得给所有谋士放了假,让这些随军智囊稍作休整。
邺城东门,
张飞率三千将士亢奋冲入城内。
李佑在信中提到过可以撤军,但并未明确指示撤退方向。
这倒也不能怪李佑,毕竟任务已经完成,按常理应当向最近的平原撤离,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张飞偏偏多了个心眼。
长年驻扎寿春的他,已经许久未见大哥和二哥,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便干脆装糊涂,率军直奔邺城而去。
与主力会合,怎么也能算作撤军,就算别人再怎么挑刺,也找不出张飞的错处。
况且,邺城虽比平原稍远,但差距不大,军粮足矣支撑抵达。将军,这就是邺城吧!”
一旁的士卒兴奋喊道,仿佛从未见过像样的城池。
听着有些可笑,却也情有可原。
他们只是一支偏师,未曾在正面战场建功,但刘备军上下,谁敢轻视他们?
刘备能在河北连战连胜,谁敢说没有他们的功劳?若非他们拼死拖住曹操大军,如今的邺城哪能如此轻易攻下?
在这群浴血奋战的士卒眼中,邺城就是他们用命换来的,如今亲眼见到,怎能不喜?
“对!”
张飞随口应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眼睛。
可还未等他定神,前方晃晃悠悠走来一个醉醺醺的文士,让张飞微微一愣。
虽说他们这支军队连番苦战又长途跋涉,确实狼狈了些,但终究是正规将士,寻常百姓见了大多避开,哪有人敢主动往上撞的?
张飞往左一闪,那人就跟到左边;张飞又向右一让,那人又跟到右边。
张飞站定不动——
“砰!”
二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那人额头狠狠磕在张飞的胸甲上,顿时头晕眼花。你这莽夫,竟敢挡我的路?”
他抬起头,满脸涨红地瞪着张飞,正是许攸。
不过张飞并不认得他。
今日虽是休沐,但许攸初投刘备不久,与李佑等人交情尚浅,索性独自买醉,权当休息。
只可惜——
酒品不佳的人,往往意识不到自己醉酒后的德行。
于是,张飞便撞上了这么个麻烦。这位先生……”
张飞捏着鼻子,浓烈的酒气直冲脑门,饶是他这等常饮酒的人也有些吃不消。
此刻的张飞还未意识到事态严重,只当对方是个不得志的书生。先生家住何处?不如我派人送你回去歇息?”
说着,他就要伸手搀扶。放肆!”
许攸甩开张飞的手,“拿开你的脏手!”
“嘿!”
张飞的火气瞬间窜了上来,“我好心送你回家,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敢口出恶言?”
“怎么?你娘改嫁不要你了,就拿三爷撒气是吧?”
“狂妄!”
许攸怒目圆睁,即便在袁绍帐下时,郭图之流最多暗地里排挤,何曾有人这般辱骂过他?
“你是狗吗?来回只会这一句?”
“你……你……”
许攸气得酒意都消散了几分,盯着张飞手中的长矛与身上铁甲,认出这是军中之人。
如今邺城内的兵将皆属刘备麾下,绝无其他可能。哪来的莽夫!去问问你家主公,若无我许攸,你们能踏进平原城?!
这里明明是邺城......张飞嫌弃地撇嘴,忽然觉得自己犯糊涂,竟与醉鬼较真,快滚!三爷没空搭理你,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借着酒劲,许攸胆量陡增,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不客气!他弯腰伸脖挑衅道,来啊,有种砍我脑袋!不敢就是龟孙子!
张飞冷笑,这么想要孙子,是你家绝后了?
周围士兵哄然大笑。笑什么!张飞假意呵斥,人家不能传宗接代已够可怜,你们还嘲笑?虽说这副尊容难娶媳妇,但总有个指望——实在不行找条野狗配对也挺合适?
你......你......许攸本就醉酒,此刻气血上涌,当场昏倒在地。瞧瞧,张飞摊手,戳中痛处了吧......
【张三爷入邺城的消息,令刘备喜出望外。
这位刚击败袁绍的诸侯抱着结义兄弟泣不成声,哪还有霸主威严,倒像个赤诚孩童。
关羽等将领与李佑等谋士也纷纷前来庆贺。
接风宴设在午后。
刘备难得白日设宴,既为犒劳濮阳建功的三弟,也为让新降的张合高览融入军中。
酒过三巡,刘备忽觉有异:子远先生为何缺席?可是未受邀约?
亲兵慌忙跪禀:先生仍在帐中昏迷,实难赴宴。
昏迷?刘备诧异,莫非邺城还有刺客?
亲兵低声道:先生在城门遭将军辱骂。
本就醉酒气血翻腾,加之言语极其难听......这才昏厥。
军医说了,只需服一剂安神药,再静养一日便无碍!
无事就好!
刘备以手抚胸,长舒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
他心中却升起疑惑:
邺城将士大多识得许攸,纵不相熟也该有过几面之缘,怎会闹到这般田地?
不但丝毫不给面子,还骂得如此难听。
当刘备目光与自家三弟相遇时,顿时明白了一切。
李佑等人早已掩口忍笑——能让许攸气昏过去的,无非就是那对活宝师徒。
既然目击者说是个披甲将军,根本不必再猜是谁。咳咳......
刘备狠狠瞪了张飞一眼,终究没有发作。
毕竟这是为三弟接风的宴席,当众责骂不太妥当。
这笔账暂且记下,改日再算。
张飞心虚地别过脸去,他又不是不明白缘由。玄德公,既然子远需要休养,不如改日再聚。
李佑适时递来台阶,刘备顺势道:也好。
宴席将散时,李佑邀郭嘉先行告退。
旁人只当这是场趣事,但谋士眼中却有不同意味。
许攸本就恃才傲物,偏又酒后忘形——在袁绍麾下不得志,未必全怪主公不识人。
二人各怀心事:
一个眉头紧锁,
一个嘴角带笑,
倒成鲜明对比。
来到许攸帐前,李佑示意卫兵噤声,又唤来诊治的老军医。先生莫慌,李佑温言道,许子远还未醒转?
回侯爷,确实未醒,不过应该快了。
甚好。
李佑与郭嘉交换眼神:稍后还要劳驾老先生配合一场好戏......
低声嘱咐毕,李佑当先掀帘入帐。
许攸躺在榻上,呼吸平稳,比其他人显得更加安逸。
李佑活动了下手腕,猛地一拳砸在许攸胸口,打得他骤然惊醒,大口喘息。
许攸一时茫然无措。
李佑走近,轻轻拍抚着他的背:子远,感觉如何?
头痛与胸闷交织,许攸确实不适,但见对方神情关切,还是强撑着回答:只是胸口和头有些疼......
一旁的郭嘉突然重重叹息,别过脸去,引得许攸困惑不已。子远,李佑神色凝重,军医诊断你气血瘀滞,加上酗酒过度......话未说完,军医已跪地叩首:平原侯饶命!老朽医术有限,求您恕罪!
刚醒来的许攸被这番场面弄得晕头转向:伯川先生,这......您可要救我啊!
别慌,李佑愁眉紧锁,酒必须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