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冬末的长安城，虽已击退了外敌的侵扰，但战争的创伤却如同冬日里坚硬的冻土，深刻而冰冷地烙印在这座古城及其周边广袤的土地上。军营里挤满了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兵，呻吟声、药味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城郊的村落，随处可见新坟和挂着白幡的户牖，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庭，妇孺老弱面黄肌瘦，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与绝望。凯旋的欢呼之下，是无数个体和家庭难以言说的悲怆。秦国公、陕西路宣抚使蔡攸深知，刀兵之威可以暂时压服外虏，但若不能抚平内部的创伤，凝聚人心，那么这暂时的胜利不过是沙上筑塔，经不起任何风浪。真正的根基，在于军心、民心的归附。
宣抚使司衙门的节堂内，炭火盆驱散着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高层将领眉宇间的凝重。军事会议刚结束，蔡攸并未让众人散去，而是将议题转向了一个看似“琐碎”却至关重要的问题——抚恤。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西北舆图前，手指划过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州县和军营位置，声音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诸位，仗，我们暂时打赢了。但你们可曾去伤兵营看过？可曾去阵亡将士的家中走过？将士们在前线浴血拼杀，为的是保家卫国，更是为了他们身后的父母妻儿能有一份安稳！若我们让他们流血又流泪，让他们的家小挨冻受饿，下次烽烟再起，谁还愿为我等效死力？民心不稳，军心必散！纵有百万甲兵，亦如无根之萍！”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故此，抚恤安民，非慈悲小事，实乃固本培元、关乎生死存亡的军国大事！本帅决定，即日起，在宣抚使司下，特设‘抚恤安民司’！专司负责阵亡将士抚恤、伤残兵员安置、军属优抚、以及战区难民赈济等一应事宜！”
此言一出，堂下诸将有人点头称是，也有人面露难色，觉得此事虽重要，但由军方主导如此细致的民政，未免耗时费力。
蔡攸看出了众人的疑虑，他抛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惊世骇俗、却又经过深思熟虑的安排：
“此事千头万绪，非寻常胥吏所能妥善处理，需极致的耐心、细致的关怀以及……足够高的身份以示重视。本帅之意，将由府内诸位夫人牵头负责。”
他顿了顿，清晰地列出名单：“王蕴之（正室）、朱映雪、钱碗凝三位夫人，轮流总理司务，统筹全局。李清照、李师师二位才女，心思缜密，文笔斐然，负责探视伤兵，记录其疾苦，并以诗文宽慰其心。崔明玉、卢婉晴、张雪莹、张雨竹、郑观音诸位，分片负责长安城内及周边军属聚居区的走访抚慰。耶律果里、耶律普速完、萧普贤女几位，熟知胡俗，可协助安抚军中的蕃兵家属及处理相关事务。”
“所有夫人，每月初一、十五，定为固定巡视日，雷打不动。其余时间，按需安排走访。所需银钱、物资，由宣抚使司府库直接拨付，优先保障！本帅要的，不是一时作秀，而是一套行之有效、能让将士们安心、让遗属活命的长久之策！”
这道命令，让在场的文武官员都深感震撼。让高官显宦的妻妾如此抛头露面，系统性地参与公务，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实属罕见。但这恰恰体现了蔡攸的魄力与远见。他不仅要做事，更要通过这种超常规的方式，向全军、全境传递一个强烈信号：他蔡攸，将将士和他们的家人，真正放在了心上。这份“仁心”，将成为比任何严刑峻法都更牢固的凝聚力。
制度既定，便迅速运转起来。这些身份尊贵的女子们，褪下了华丽的服饰，换上了素雅得体的衣衫，在侍女和护卫的陪同下，走出了深宅大院，融入了长安城的寒风与尘土之中。
在拥挤不堪、气味难闻的伤兵营里，李清照和李师师的出现，宛如一道温暖的光。她们耐心地倾听伤兵们痛苦的诉说，仔细记录下每个人的困难和需求：谁家的抚恤金还未到位，谁的伤口需要更好的药材，谁又担心家中老母无人奉养……李清照还会应一些识字伤兵的请求，为他们写下家书，字句恳切，带着真挚的关怀。有时，她也会轻声吟诵几句应景的诗词，那清雅婉转的声音，仿佛有神奇的魔力，能暂时抚平肉体的痛苦和心灵的创伤。李师师则更善沟通，她用温柔的话语鼓励着年轻的士兵，告诉他们宣抚使大人和夫人们绝不会抛弃他们。伤兵们何曾见过如此身份高贵的女子这般屈尊降贵地关怀自己？感激涕零之下，往往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她们温和地制止。
在城郊破败的村落里，王蕴之、朱映雪等人亲自将米粮、布匹和银钱送到阵亡将士的遗孀手中。她们会坐下来，抱着失去父亲的孩子，轻声询问家里的难处：春耕的种子够不够？屋顶漏不漏雨？孩子到了启蒙的年纪，可否愿意送入宣抚使司办的义学？崔明玉、卢婉晴等人则更像是细心的管家，她们分片包干，建立档案，确保每一户军属的情况都被掌握，困难能得到及时解决。遇到有军属患病，她们会带着郎中去诊治；遇到孤寡老人无人照料，她们会安排邻里或兵士轮流看顾。
而耶律果里、萧普贤女等人，则发挥着独特的桥梁作用。她们前往归附的蕃兵营地，用熟练的部落语言与士兵和他们的家眷交谈，了解他们的习俗和需求，消除因文化差异产生的隔阂与误解，让这些往往被忽视的边缘力量，也感受到了归属感。
这些身影，成为了那个冬天长安城内外最动人的风景。她们所到之处，带来的不仅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帮助，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慰藉和尊严。士兵们中间开始流传：“秦国公和夫人们没有忘记咱们！”“为这样的主帅卖命，值了！”军心，在这种细致入微的关怀中，悄然凝聚、升华。
蔡攸推动的抚恤工作，并未停留在几次感人的探视和发放上。在王蕴之等人的主持下，“抚恤安民司”很快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运作流程：
档案管理： 为所有阵亡、伤残将士及其直系亲属建立详细档案，包括家庭住址、人口、经济状况、具体困难等，动态更新。
标准核定： 制定了不同等级的抚恤标准，确保发放公平，避免克扣和厚此薄彼。
定期巡查： 每月两次的固定巡视日之外，还设有不定期的抽查，确保政策落到实处，防止胥吏舞弊。
专项救助： 针对特殊困难家庭（如孤寡、重病、失怙幼童等），设立专项基金，进行长期帮扶。
就业引导： 尝试为有劳动能力的军属遗孀提供纺织、缝纫等力所能及的工作机会，或优先安排在官营的作坊、牧场，使其能自食其力。
这套制度化的关怀，使得抚恤工作从随机的、依赖个人道德的“善举”，转变为了稳定的、可预期的“政策”。将士们不再担心自己战死后家人无人过问，伤残后也能得到基本安置。这种安全感，极大地提升了军队的忠诚度和战斗意志。
更重要的是，这一举措产生了强大的政治效应。消息很快传开，不仅西军将士归心，连周边地区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也对蔡攸治下的“仁政”心生向往。与其他地区官吏的颟顸无能、克扣盘剥相比，蔡攸及其夫人们的行为，为他赢得了极高的民间声誉和道德威望。这成为一种强大的“软实力”，使得他在西北的统治基础更加稳固，也使得朝廷中枢在想要轻易动他时，不得不更多顾忌民心向背。
当蔡攸在帅府中审阅着“抚恤安民司”呈上的月度简报，看着上面记录的一桩桩困难得以解决、一个个家庭得到安抚时，他深知，这笔在“人心”上的投资，其价值远胜于仓库里的金银粮秣。凛冬即将过去，春天的气息隐约可闻。在厉兵秣马、准备应对未来更大风暴的同时，他用这种独特的方式，为自己的霸业之基，浇灌下了最珍贵的水源——人心。而这支由巾帼们组成的特殊队伍，也成为了他权力结构中一道柔和却不可或缺的坚韧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