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离开后,画室里浓郁的松节油气味仿佛都带上了他留下的清冽气息,萦绕在苏晚周围,挥之不去。她靠着画架,慢慢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许久没有动弹。
手背上被他指尖擦过的那一小块皮肤,依旧残留着微妙的触感,像一个小小的烙印。她气自己的不争气,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划清界限,却因为他的一个突然出现、一个蹩脚借口、一次意外触碰,就轻易地溃不成军。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像鬼魅一样纠缠着她,得不到答案。
接下来的两天,苏晚强迫自己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上课,画画,刻意避开所有沈叙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只是,心里那份刻意压制的平静,比之前更加脆弱,仿佛一触即碎。
而那本被借走的《色彩构成学》,成了横亘在她心头的一个具象化的谜团。
这天下午,苏晚因为要查阅一份重要的美术史资料,不得不再次踏入主图书馆。她刻意避开了三楼东侧的“老地方”,选择了二楼人文社科区域一个靠墙的偏僻角落。
就在她埋头翻阅厚重的画册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心脏骤然一缩。
在不远处靠窗的一排座位里,沈叙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而摊开在他面前的,赫然正是那本她从画室借出的《色彩构成学》。
苏晚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真的在看?
不是随口找的借口?
他修长的手指缓慢地翻过一页,目光沉静地落在那些复杂的色轮图和理论阐述上,眉头偶尔会因为思考而微微蹙起。那副认真的姿态,与他平时看金融报表、解高数难题时并无二致。
阳光跳跃在他浓密的黑发和纤长的睫毛上,勾勒出一幅安静而美好的画面。可这画面落在苏晚眼里,却让她心乱如麻。
一个金融系的顶尖学霸,为什么会如此认真地研读一本基础的艺术理论书籍?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除非……
除非他借书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他所说的“案例分析”。
这个认知让苏晚的心跳彻底失控。她慌忙低下头,假装继续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电影院里的凝视,篮球场后的牵手,暮色中披上的外套……那些被她强行归因于“合约”的细节,此刻仿佛都拥有了新的、让她不敢深想的可能性。
苏晚正心乱如麻,纠结着是该立刻离开还是继续假装没看见时,一道阴影笼罩了她面前的书页。
她僵硬地抬起头。
沈叙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桌旁,手里拿着那本《色彩构成学》。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让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书看完了。”他将书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声音依旧是平缓的调子,听不出什么情绪,“谢谢。”
苏晚的目光落在书本上,然后又飞快地抬起,与他对视。她想问他看懂了吗?想问他为什么真的在看?可所有的问题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只化作一个干涩的:“……不客气。”
短暂的沉默。
沈叙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在她面前摊开的美术史画册上扫过,然后重新回到她脸上。
“明天下午,”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图书馆,老地方。高数辅导需要继续,你落下了进度。”
他用的是陈述句,不是询问。仿佛前几天她的躲避和请假,只是一个小小的、可以被忽略的插曲。
苏晚怔住了。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单方面地宣布“恢复正常”。他难道看不出她在刻意疏远吗?还是他根本不在意,只是单纯地需要维持这份契约的“表面功课”?
一股莫名的赌气情绪涌上心头。
“我明天下午有约了。”她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冷淡。她确实和薇薇约好了去看一个新开的画展,虽然时间上并非完全冲突,但她此刻不想顺从他的安排。
沈叙的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他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审视,像是在判断她这句话的真伪。
“什么约?”他问,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苏晚被他问得一噎。他凭什么过问她的行程?
“私事。”她别开脸,硬邦邦地回答。
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人之间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对抗。
沈叙沉默地看着她倔强的侧脸,看着她微微抿紧的唇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抵触情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
是因为陆辰那条消息,还是因为他刚才不容置疑的语气?
他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她此刻的样子。他更习惯那个在他讲解高数时会偷偷看他,在电影院看到有趣情节时会下意识对他笑,被他牵住手时会脸红耳热的苏晚。
那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再次浮现,让他心底泛起一丝陌生的焦躁。
“推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上了他惯常处理问题时干脆利落的语气。
苏晚猛地转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凭什么这样命令她?
“凭什么?”她忍不住反问,声音里带上了压抑的怒气,“沈叙,我们只是……”
“合约第三款第二条,”沈叙打断了她,他的眼神恢复了商人的冷静和精准,“乙方有义务在甲方合理要求的时间内,配合完成必要的共同露面及互动,以维持关系可信度。明天下午的辅导,是维持‘共同露面’频率的必要环节。”
他又搬出了那份该死的契约!用冰冷的条款来界定一切!
苏晚气得浑身发抖,眼圈瞬间就红了。原来在他心里,一切真的都只是冷冰冰的义务和条款!她之前所有的纠结、心动、难过,在他眼里,恐怕都只是可笑的、不合时宜的情绪泛滥!
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眶和那强忍着泪意的倔强眼神,沈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他几乎要后悔自己说出那样的话。
但他向来不擅长道歉,更不擅长处理这种复杂的情感局面。他习惯于用逻辑和规则解决问题。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气氛将至冰点时,沈叙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他蹙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父亲”。
他的脸色几乎是瞬间沉了下去,周身的气压骤然变得极低,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厌烦与冷厉的光芒。
他没有接,直接按掉了电话。
然后,他重新看向苏晚,之前的焦躁和冷硬似乎被这个电话打断,沉淀为一种更深沉难辨的情绪。
“明天下午两点,”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图书馆,我等你。”
说完,他不等苏晚回应,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便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僵硬而冷峻。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本《色彩构成学》,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他父亲的电话……为什么会让他的反应如此之大?
而他那最后一句“我等你”,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带着某种决意的宣告。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