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从窗户纸外头最先亮起来的。
先是灰白，然后慢慢透出点鱼肚的颜色。山里的鸡开始打鸣，一声接一声，把睡沉了的村子彻底叫醒。
林辰差不多一整夜没睡。
他睁着眼，听窗外的动静从死寂变到吵闹，脑子里的念头也打了一晚上的架。
昨晚梦里，外婆笑着跟他说，支持他做任何决定。
可一醒过来，那些现实的顾虑又全压了上来。
离开外婆，她一个人咋办？
身体的事暴露了，会闹出多大的风波？
他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直到外婆在门外轻轻的咳了一声，他才猛地回过神，掀开被子坐起来。
他不能让外婆看出自己不对劲。
林辰飞快的穿好衣裳洗漱完，走进堂屋的时候，外婆已经生好了灶火，正在往锅里下米。
“醒了？”外婆头也没回，声音带着早起的沙哑，“灶上有热水，自己倒点喝，润润嗓子。”
“嗯。”林辰应了声，走到灶台边，舀了一瓢热水，捧在手心里暖着。
晨光从门口照进来，堂屋里一半亮一半暗。外婆瘦小的身影，就在这光影里忙碌，佝偻的背影被拉的好长好长。
林辰看着这一幕，心里好不容易才硬起来的决心，又开始软了。
他真的要打破这份安宁吗？
“辰辰。”外婆忽然开了口。
“嗯？怎么了外婆？”林辰连忙应道。
外婆停了手里的活，转过身，那双浑浊但亮堂的眼睛，落在了他的脸上。她仔细的打量着他，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你这孩子，是不是有心事？”外婆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问今天天气好不好。
林辰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识的避开外婆的目光，勉强笑了笑：“没有啊，能有啥心事。”
“还想瞒着我？”外婆叹了口气，走到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下，陪外婆说说话。”
林辰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下。
外婆没急着开口，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但很暖和。
“是昨天来的何老师他们，说的那件事吧？”外婆缓缓的开口。
林辰浑身一僵，没想到外婆看的这么清楚。
“我虽然听不懂啥节目跟录制，”外婆的声音很温和，一下下的拍着他的手背，“但我看得出来，你送他们走之后，心里就揣上事了。一晚上翻来覆去的，以为我没听见？”
林辰的鼻子一酸，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啥。
“傻孩子。”外婆的声音里带着点心疼，“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林辰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能重重的点了下头。
他怕外婆一个人孤单，怕自己离开后她照顾不好自己，更怕......自己一去不回。
这些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外婆看着他这副样子，非但没愁，反而笑了。
那笑容，就像院子里晒干的棉花，暖和又柔软。
“我当是啥大事呢。”外婆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就是想太多。”
“辰辰，你听外婆说。”
她坐直了些，眼神变得很认真。
“昨天来的何老师他们，一看就是体面人，说话和和气气的，对我也很尊敬。你能跟他们交上朋友，那是你的本事，是好事。”
“你从小就懂事，什么事都自己扛着。病了这么一场，好不容易好了，外婆比谁都高兴。可外婆不想你因为我，把自己一辈子都拴在这山里头。”
林辰猛的抬起头，看着外婆。
只见外婆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点的不舍，全是鼓励跟期盼。
“你还年轻，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有能耐就该出去闯一闯，多走走多看看。别总陪着我这个老婆子，闷在家里头。”
“你真要是怕我一个人孤单，”外婆指了指外面，“这村里村外的，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我随便去谁家串个门，都能聊上半天。再说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还能种菜还能喂鸡，饿不着自己。”
“你出去了，有出息了，外婆在家里，脸上也有光。那才是外婆最高兴的事。”
外婆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股暖风，吹进林辰心里，把他那些因为恐惧跟愧疚结成的冰，一点点的化开。
他一直以为，陪着就是孝顺。
他一直害怕，自己的离开，是对外婆的抛弃。
可他忘了，外婆的爱，从来都不是捆绑。
从始至终，她想要的，只是他能好好的，能有出息，能过上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外婆......”林辰的声音哽咽了，他反手握住外婆的手，握的好紧好紧。
“去吧。”外婆的眼神无比坚定，那份支持，给了他无穷的力量，“想做啥就放手去做，不用顾虑我。家里有我呢，你啥时候累了，想回来了，这个家的大门，永远都给你开着。”
“你只要记住，好好吃饭，别累着自己就行。”
“嗯！”
林辰重重的点头，眼眶里憋了一夜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跟绝望。
而是因为感动，还有一股前所未有，想要活下去的决心。
是啊。
他不能再犹豫了。
为了能更长久的陪着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为了不辜负她这份无私的期望，他必须抓住那个机会。
他要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
林辰抬手擦掉眼泪，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外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外婆看着他眼里重新燃起的光，欣慰的笑了，她拍拍他的手：“知道就好。快，锅里的粥该好了，我们吃饭。吃了饭，才有力气。”
“好！”
林辰站起身，帮着外婆把早饭端上桌。
一碗白米粥，一碟自家腌的咸菜。
很普通，很清淡。
但林辰吃在嘴里，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香，最有力气的一顿饭。
他心里最后那点迷雾，被外婆朴实的话语跟无私的爱，彻底吹散了。
他不再纠结，不再彷徨。
他的目标，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