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我已经写好了。”
当这七个字通过电流,清晰地传入戏曲协会理事钱振国的耳中时,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死一般的寂静。
“小……小林?”钱振国那沉稳儒雅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结巴,“你……你说什么?”
这才过去多久?
从他打出那通充满期许的邀约电话,到现在,不过二十分钟。
一首承载着国粹传承希望、需要将流行与戏曲两种截然不同艺术形式进行深度融合的歌曲,就写好了?
这听起来,比天方夜谭还要荒谬!
“是的,钱理事。”林辰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我已经有了完整的词曲和编曲构想。如果您方便,我现在就可以把乐谱和一段简单的哼唱小样发给您。”
“……好!好!”钱振国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报出了自己的邮箱地址,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发过来!我马上组织协会的专家老师们一起听!”
挂断电话,林辰迅速将脑海中那份结构完整、情绪饱满的《赤伶》乐谱整理成电子版,并用手机录下了一段不带任何修饰的清唱小样,一同发送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
京城,中国戏曲协会的一间古色古香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钱振国和几位协会里德高望重、在各自领域都是泰斗级的老艺术家,正围坐在一台电脑前。
其中一位须发皆白,身穿中式对襟衫,面容清癯,不怒自威的老者,正是当代昆曲艺术的执牛耳者,被尊称为梅老的梅兰芳先生的嫡传弟子——梅佩玖。
“老钱,你这么急匆匆地把我们几个老骨头都叫过来,就为了听一个流行歌手写的东西?”一位擅长老生唱腔的京剧名家,端着茶杯,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现在的年轻人,懂什么是戏吗?别是把几句咿咿呀呀的调子,随便拼凑在一起,就敢叫戏腔哦。”
“听听再说,听听再说。”钱振国擦了擦额角的汗,亲自点开了那个音频文件。
一段没有伴奏的、无比干净的男声清唱,从音箱里缓缓流出。
“戏一折,水袖起落,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仅仅是开头这几句流行的唱法,就让在场几位老艺术家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这年轻人的声音,清澈、醇厚,气息沉稳,乐感极佳,是个好苗子。
但,也仅此而已。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当唱到这里,歌词中那份深沉的家国情怀,让梅佩玖老先生的眼神,第一次起了一丝波澜。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紧接着,歌曲的旋律和唱腔,毫无预兆地,猛然一转!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一段婉转、凄美,带着浓郁昆曲韵味的戏腔,如同从历史深处传来的叹息,骤然响起!
那不是简单的模仿!
那发音、那腔调、那每一个字之间细微的转承启合,都带着昆曲独有的、磨了千百遍的韵味!
“啪!”
梅佩玖老先生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他那双本已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骇人的精光,死死地盯着音箱,仿佛要将那个声音的主人看穿!
会议室里,其他几位老艺术家也全都变了脸色,脸上的不以为然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情字难落墨,她唱须以血来和……”
“戏幕起,戏幕落,谁是客……”
随着那段高亢而悲怆的戏腔结束,音频戛然而止。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良久,那位京剧名家才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喃喃说道:“这……这是昆曲的《桃花扇》吧?他把李香君的魂,给唱出来了!”
“神了……简直是神了!”钱振国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看向梅佩玖,声音都在发颤,“梅老,您看……”
梅佩玖没有立刻回答。
他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地回味着刚才那段戏腔的每一个细节。
然后,他猛地睁开眼,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备车!”
“去哪儿?”钱振国愣了一下。
“去贵州!”梅佩玖的声音洪亮如钟,“我要亲自见见这个年轻人!这个叫林辰的孩子,他不是什么流行歌手!”
“他是个能把我们这些老骨头的魂,都给勾出来的……妖孽!”
两天后。
林辰在自家的那个小院里,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昆曲泰斗。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
梅佩玖在喝了一口外婆泡的野山茶后,便直入主题。
他将那份打印出来的《赤伶》乐谱放在石桌上,指着那段戏腔的部分,眼神锐利如刀。
“这段,是你写的,也是你唱的?”
“词曲是我写的。”林辰不卑不亢地回答,“小样里的唱法,只是我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的初步模仿。我知道,离真正的昆曲,还差得很远。”
这不是谦虚,是事实。
系统给他的,是完美的成品。但他自己的嗓子,还没有经过千锤百炼的科班训练。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梅佩玖点了点头,神情稍缓,“这首歌的立意、词曲、结构,都堪称绝妙。尤其是这神来一笔的戏腔,简直是把这首歌的魂都给立起来了。但是……”
他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
“这几句戏腔,看着简单,却是昆曲旦角里,最考验功力的三斩——斩情、斩意、斩声!每一个转音,每一个气口,都需要数十年如一日的童子功才能拿捏得恰到好处。你一个门外汉,唱出来的,只是一个形似神不似的空架子。”
林辰没有反驳,他只是站起身,对着梅佩玖,恭恭敬敬地,深鞠一躬。
“梅老,请您教我。”
梅佩玖看着林辰那澄澈、坚定的眼神,看着他那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单薄的身体,心中微微一颤。
他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对艺术的敬畏与赤诚。
“好。”梅佩玖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张一向严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你肯学,我就肯教。”
“你记住,唱戏,不是用嗓子喊。是用你的丹田,用你的气息,用你的魂!”
接下来的几天,林辰的小院,成了最顶级的戏曲课堂。
“气息要沉下去!感觉你的脚下生了根!”
“眼神!你唱的是心碎离别歌,你的眼睛里要有泪!要有光!要有不舍!”
“水袖的动作不对!手腕要柔,要像风中的柳枝!”
梅佩玖的要求,严苛到了极致。
林辰也学得比任何人都要刻苦。
他有着【天籁之音】和【绝对乐感】两大神技加持,对音准和节奏的把握无人能及。
但他依旧像一个最笨的学生,将梅老教的每一个发音口型,每一个气息转换的法门,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上百次,上千次。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小院时,他已经站在院中,吊着嗓子,练习着最基础的发声。
深夜,当所有人都已入睡,他还在房间里,对着镜子,反复琢磨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
梅佩玖看着这一切,心中的震惊,早已无以复加。
他教过无数弟子,却从未见过天赋如此之高,却又如此勤奋刻苦的人。
他原本以为,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让林辰勉强摸到昆曲的门槛。
可仅仅五天,林辰的进步,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第七天,京城,国家级录音棚。
当林辰再次站在麦克风前,当《赤伶》那融合了现代交响乐与传统乐器的编曲,第一次完整响起时,控制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钱振国、梅佩玖,以及闻讯赶来的金牌制作人陈石安,全都神情凝重地坐在调音台后。
音乐,进入了戏腔的部分。
林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那不再是林辰,那是裴宴之,是那个在烽火乱世中,准备以身殉国的……赤伶。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声音响起。
婉转!凄美!跌宕!
那不再是流行歌曲的唱法,那是真正的,浸润了数百年水磨调功夫的,昆曲!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流淌出来的珠玉,圆润,清亮,又带着一丝令人心碎的、血色的悲凉!
控制室里,陈石安的嘴巴不自觉地张大,他死死地盯着声波图上那条稳定而又充满了无数细节变化的曲线,感觉自己的音乐观正在被彻底颠覆!
钱振国激动得浑身发抖,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而梅佩玖,这位昆曲泰斗,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那布满皱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歌手在录音,而是看到了,那个在亡国之际,身着戏装,用一把烈火,将自己与家国大义一同焚尽的,悲壮的背影。 [1, 8]
“戏幕起,戏幕落,谁是客……”
当最后一个戏腔的音符,如同一声泣血的悲鸣,消散在空气中时,整座录音棚,陷入了永恒般的寂静。
歌曲录制完成。
梅佩玖摘下监听耳机,没有说一个字,只是转身,默默地走出了控制室。
钱振国看着梅老的背影,又看了看屏幕里那个因为瞬间的情感宣泄而显得有些脱力的林辰,他拿起通话器,声音沙哑得厉害。
“林辰……”
他想说完美,却觉得这个词语,已经不足以形容刚才的震撼。
最后,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感叹的语气说道:
“这首歌,从今天起,它就是我们戏曲界的……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