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污染的种子与沉默的盟友
Alpha-7区外壳上的冷凝雾气尚未完全消散，在真空环境中凝成细碎的冰晶，如同为这片刚刚经历战火的区域蒙上了一层苍白的纱。空气中弥漫着能量过载的焦糊味、金属融化的刺鼻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本能不安的甜腥气。
那是孢子残留的气息。
“基础灼烧-冷凝处理完成，辐射消杀正在进行。”唐教授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技术人员的严谨，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但深层扫描显示，在三处主要接触点下方约十五厘米的基质层内，检测到微弱的异常基因信号残留。常规手段……无法触及。”
苏念已经回到了“基石”基地的核心舱。她卸下了厚重的防护头盔，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额角。她的手指在战术终端上快速滑动，调阅着唐教授传来的实时扫描数据。三维模型上，代表外壳的蓝色结构中，三个不起眼的红点如同恶性肿瘤的早期病灶，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毫米级的潜伏感染点……”她低声自语，眼神锐利，“不在表层，而是在功能性基质层的神经束交汇处。它们的目标很明确——不是快速破坏，而是悄无声息地植入‘后门’，等待合适的时机，或者……外部信号的激活。”
“像定时炸弹。”顾言深走到她身边，同样看着数据，眉头紧锁，“而且是埋在神经系统里的炸弹。”
“守墓人”的意念波动，就在此刻，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猛地撞进了他们的意识。
那不再是之前接触时那种混乱而重叠的声音，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剧烈的痛苦与暴怒的洪流！
“污秽……肮脏……的种子！”
“熟悉……这味道……铸星者……他也……洒下过……类似的……毒！”
“痛……撕扯……我的……血肉……改造……我的……意志！”
苏念和顾言深同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脑海。基地的灯光都随之明灭不定。周围的技术人员痛苦地抱住头，发出压抑的呻吟。
“它在经历闪回。”苏念强忍着不适，意识努力保持清明，试图与那股狂暴的意念沟通，“它认出了这种基因污染技术……铸星者当年在它身上用过类似的手段！”
顾言深也集中精神，将守护者的坚定与安抚之意传递过去：“冷静！污染已经被控制！我们正在处理！”
良久，“守墓人”的暴怒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深沉的痛苦与一种近乎偏执的要求：
“清除……所有……毒种！”
“用‘钥匙’……纯净的……力量……净化……每一寸……被玷污的……土地！”
“否则……合作……暂停……直到……洁净。”
意志的链接骤然减弱，但没有完全断开，像一根绷紧到极限、随时可能断裂的弦。
压力，从外部转移到了内部。而且更加棘手。
“它要求你亲自进行意识层面的深度净化。”顾言深看向苏念，眼中充满了担忧，“但你的状态……”
“我必须去。”苏念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守墓人’是我们内部稳定的基石，也是获取南部区域全部资源和‘黄昏级’蓝图的关键。它的信任不容有失。而且……”
她看向扫描图上那三个红点：“这种深层潜伏的污染，除了利用‘钥匙’权限直接引导‘伊甸’自身的净化机制，恐怕没有更安全有效的方法。常规手段可能会引发不可控的基质层应激反应。”
“需要多久？风险多大？”顾言深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不确定。”苏念坦诚道，“意识深入基质层，进行精细的能量引导和基因修复，我没有完全把握。保守估计，至少需要两小时。风险……在于我的意识可能受到残留污染的反向侵蚀，也可能在深度连接中，被‘守墓人’尚未平复的痛苦记忆波及。”
就在这时，旁边工作台传来“滴”的一声轻响。
小方抬起头，脸上混合着兴奋与凝重：“舰长，苏念姐，从尖兵残骸边缘回收的那块黑色晶体片……有初步进展了！常规破解完全无效，但当我尝试接入‘钥匙’基因频率模拟信号时……它激活了！”
全息投影展开，显示出一些残缺不全的图像和扭曲的文字。图像似乎是某种航行日志的片段，背景是奇异的、非人类的舰桥内部。文字则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符号系统，但信息核心勉强可以解读：
【…使命：定位“活体方舟-伊甸”…优先级：最高…】
【…载荷：“基因瓦解者-7型”孢子库…投放指令：接触即激活…】
【…遭遇抵抗协议：若遇强力干扰或攻击，启动“蜂群呼唤”子程序…信号频段：Gamma-Ω…】
【…信号状态：发送中（完整度预估：37%）…发送目标：“寂静坟墓”母舰…】
“蜂群呼唤……”苏念眼神一凛，“它果然发出求援信号了！虽然不完整，但足以让收割者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以及‘伊甸’的大致方位！”
“‘寂静坟墓’……工程母舰……”顾言深咀嚼着这个名字，看向唐教授。
唐教授立刻调取“观察者之影”之前提供的部分资料：“匹配上了！收割者主力舰队前方，有一艘代号‘寂静坟墓’的特种工程母舰，负责侦查、渗透、弱化目标，为主力清扫障碍。它擅长生物科技与基因武器。”
通讯频道适时响起请求接入的提示音，来源正是那个加密的、来自“观察者之影”的频道。
苏念与顾言深对视一眼，接通。
这一次，传来的不再只是文字，而是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但依稀能辨别人形轮廓的虚影，以及一个使用了变声器、听起来非男非女的中性声音：
“你们做得不错，击退了‘穿刺者’。”声音平静，听不出褒贬，“但‘蜂群呼唤’已经发出，即便信号残缺，‘寂静坟墓’也会提高警惕，并可能派遣更多、更强的先锋单位前来确认。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苏念没有废话：“‘寂静坟墓’的详细情报。以及，你究竟是谁，为什么选择帮助我们？我们需要可以验证的诚意。”
虚影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长久的沉默，仿佛在挣扎，在权衡。
“……我曾是星环议会‘观察者’席位的三位候选者之一。”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沧桑，“我的职责，本该是观察、记录、评估‘方舟计划’的进展，以及……‘钥匙’的成长。”
“我亲眼目睹了‘铸星者’在‘伊甸’深处进行的那些非人道实验，包括创造‘守墓人’的过程。我看到了议会高层对‘钥匙’的真正规划——那不是保护，而是‘培育与收割’。他们将‘钥匙’视为启动并最终控制‘方舟’，实现他们少数人‘升维’野心的唯一工具。当‘钥匙’失去利用价值，或者表现出不受控制的倾向时……”
虚影的轮廓微微颤抖：“我见过他们如何‘处理’掉上一任‘钥匙’候选者。那不是什么意外。”
指挥中心里一片死寂。苏念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但她的眼神反而更加冷静。
“所以，你背叛了议会。”顾言深沉声道。
“我逃离了。”虚影纠正道，“带着一部分机密数据和……良知。我无法完全信任你们，因为‘钥匙’的力量本身也充满诱惑和风险。但我更无法坐视星环议会或收割者毁灭‘方舟’，独吞或毁掉文明最后的火种。”
“我的条件依然不变：保护‘文明基因库’，那是史前文明留给所有幸存者、而非某个独裁集团的最后遗产。为此，我可以提供‘寂静坟墓’的致命弱点：它的主引擎依赖一种极其稀有的超流体氦-3同位素矩阵维持稳定。这种矩阵对外部特定频率的共振冲击异常敏感。频率数据……我现在传输给你们。”
一道加密数据流涌入基地主计算机。
“另外，”虚影的声音陡然加重，“小心墨文渊的‘干扰器’。那不仅仅是干扰装置。那是‘铸星者’交给他的‘钥匙频率模拟与复制器’的原型机部件！他的目的，是尝试在短时间内，模拟出足够高匹配度的‘钥匙’频率，欺骗‘伊甸’的部分核心或次级系统，短暂夺取控制权，为后续的物理强攻打开缺口！”
情报如同重磅炸弹，一个接一个。
苏念的大脑飞速处理着所有信息：内部的污染与“守墓人”的威胁；外部即将到来的更多收割者先锋；墨文渊隐藏在干扰之下的真正杀招；以及这个神秘“观察者之影”半真半假的合作意向。
时间，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
顾言深看向苏念，目光中充满了询问。他是战场指挥的天才，但涉及这种多维度的战略抉择和意识层面的冒险，苏念的判断更为关键。
苏念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的犹豫都已消失。
“兵分两路。”她的声音斩钉截铁，“顾言深，你坐镇中枢，全权负责应对墨文渊的干扰器攻击。利用‘观察者之影’提供的频率数据，研究针对‘寂静坟墓’的远程打击方案。小方、山狼，你们全力辅助。唐教授，继续分析孢子成分和晶体片数据。”
她拿起那块作为临时锚点的高纯度灵能结晶，感受着其中与自己隐隐共鸣的温暖力量。
“而我，”她看向全息地图上，那三个代表着深层感染点的刺目红标，以及更下方，那片代表“守墓人”核心区域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去完成净化。这是维持内部联盟的必须，也是……赢得‘守墓人’完全信任，拿到‘黄昏级’蓝图完整密钥的唯一途径。”
顾言深深深地看着她：“需要多久？”
“两小时。”苏念给出承诺，“在干扰器攻击开始前，我一定回来。”
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如果两小时后我没有主动联系，或者‘守墓人’的意识波动出现极端异常……你拥有最高决策权，可以采取任何你认为必要的措施，包括……放弃南部区域，甚至，在必要时启动对‘守墓人’的压制协议。”
这是最坏的打算。将决策权交予顾言深，意味着她将自己的安危和后路，完全托付。
顾言深没有说什么“不会有事”之类的空话。他只是走上前，用力地、短暂地握了一下她冰凉的手。
“我等你回来。”他说，声音低沉而坚定，“然后，我们一起收拾外面那些家伙。”
苏念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转身朝着通往南部基质层的通道走去。她的背影在通道口的光芒中显得有些单薄，但步伐稳定，没有丝毫迟疑。
在她身后，指挥中心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针对墨文渊“钥匙复制”战术的反制方案开始研讨；针对“寂静坟墓”弱点频率的武器化改造紧急启动；对“观察者之影”新提供情报的交叉验证与分析同步进行。
而苏念，则独自一人，手持幽蓝的结晶，步入了那片由肉质、脉管、古老意识与潜伏毒素构成的、活着的迷宫深处。
倒计时，在她踏入黑暗的瞬间，于每个人心中无声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