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年味已浓得化不开。天还未亮透,云母就叩响了沈家的木门:妹妹可起了?今儿年集开市,去晚了好东西都叫人挑光了!
沈母系着衣带开门,发髻还有些松散:正说去唤姐姐呢!砚儿爹连夜扎了辆新车,专程载咱们赶集去。说着朝院里努努嘴,但见沈父正给板车铺棉褥,车头还挂着对红灯笼。
云岫抱着针线筐从厢房出来,发间别着新绒花:伯母看这靠垫可软和?塞了新棉花呢。沈母伸手一摸,忽觉垫角硬硬的,拆开线脚竟摸出块如意玉佩——正是沈家祖传的那块。
这丫头!沈母眼眶发热,云母忙打圆场:她小孩子家胡闹...话没说完,沈砚举着糖葫芦跑进来:岫岫!第一串糖葫芦给你...见到母亲手里的玉佩,顿时傻在原地。
一路欢声笑语到集上。年集人潮如织,赵婶早占了好位置,摊开红艳艳的窗花:就等你们了!俺特意留了龙凤呈祥的样式!
云母挑窗花时,沈母悄悄往她篮里塞了匹红缎。两人心照不宣地笑——那分明是嫁衣的料子。云岫正看年画,忽被沈砚拉到糖人摊前:老伯,照她模样吹一个!吹糖人的老伯笑呵呵的:小相公好眼光,这小娘子福相哩!
午时在面摊歇脚,四位长辈故意拼桌。沈父高声说:掌柜的!添碗长寿面,给我家媳妇...被云父咳嗽打断:面汤不错,呵呵,不错。桌下两双手却紧紧握着。
返程时新车堆得满满当当。云母突然了一声:忘买灶糖了!沈母变戏法似的掏出麦芽糖:早备好了,知道你记挂着他爹祭灶。糖块做成鲤鱼状,尾巴上拴着红丝线。
暮色中新车吱呀呀往回走。云岫靠着棉垫打盹,发间绒花歪了。沈砚轻轻扶正,被她抓住手腕呢喃:傻砚哥...后头跟着的马车里,四位父母相视而笑,车头灯笼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
是夜云家厢房灯亮到三更。云母拆开窗花包装,抖出张红纸——竟是沈砚的生辰帖。沈家院里,沈母对着灯光细看那匹红缎,暗纹里分明织着天作之合。
腊月的风吹过窗棂,带着灶糖的甜香。西厢枕下,云岫摸着糖人傻笑;东屋炕头,沈砚对着绒花发呆。两位母亲隔墙听着更漏,指头比划着黄历上的吉日。
腊月十九,晨雾还未散尽,云家灶房已经蒸汽氤氲。云母正往蒸笼里铺糯米粉,忽觉腰间一暖,沈母笑着给她系上围裙:姐姐仔细烫着,这年糕蒸汽最灼人。
两人相视一笑,呵出的白气在晨光中交织。云母往沈母手里塞了个暖手铜炉:你才该仔细,旧年烫的水泡才好利索。炉身上刻着双鲤戏水——正是云岫新描的花样。
灶台旁,云岫正教沈砚调米浆比例。少年凑得太近,鼻尖差点蹭到米粉筛。呆子,云岫笑着用木勺轻敲他手背,看稠稀要这样...话音未落,沈砚手一抖,米粉扬了满脸,惊得大红袍扑棱棱飞上窗台。
两个小冤家!沈母忍俊不禁,往云母耳边凑了凑,昨儿砚儿偷偷问我,年糕要撒多少红枣才甜。
云母抿嘴笑:岫儿也缠着我问糖桂花怎么熬。说着往碗柜努努嘴,藏了罐蜂蜜,说是要画什么花样...
正说着,赵婶挎着枣篮跨进院门:好香的米浆!俺带着金丝枣来搭伙蒸糕了!后头跟着捧核桃的钱嫂、提蜜枣的张婆子,蒸年糕是几家多年的老规矩。
云岫忙接枣篮,沈砚慌慌张张搬蒸笼,差点碰翻糖罐。大红袍趁机啄走颗蜜枣,被沈母笑骂着赶开。云母与沈母默契地交换眼神,一个支开年轻人去洗枣,一个领着妯娌们去调米浆。
今年新米磨得真细,张婆子捻着米粉感叹,定能蒸出好年糕。
沈母往灶膛添柴:多亏云家姐姐配的比例,加了糯小米,更软糯呢。
云母低头拌浆,嘴角却弯着:不过是祖传的笨法子。
蒸笼渐满时,日头已升高。云母突然了一声:忘加糖桂花了!沈母变戏法似的掏出个瓷罐:早备好了,知道你记挂着他爹爱甜口。罐口系着红丝带——分明是月老庙新求的。
年轻人被支去尝米浆。沈砚烫得直吐舌头,云岫笑着递过凉茶水。指尖相触时,沈砚突然塞来个油纸包:街上买的...芝麻糖。纸包温温热热,显然揣了许久。
傻气,云岫低头剥开油纸,还不如大红袍懂事。那公鸡正叼着枚红枣放在她鞋面上。满院哄笑中,云母悄悄对沈母耳语:瞧见没?芝麻糖最是岫儿爱的。
午间歇晌,两位母亲躲在厨房说体己话。沈母揉着糯米团叹气:砚儿爹催着过礼,我说总得等岫儿及笄...
云母往灶眼添柴:急什么,我家那个书呆子还说要多备些喜饼呢。糯米团在手里捏成对交颈鸳鸯,又忙揉散了。
糕香飘满院时,夕阳已染红屋檐。年糕出笼,云母细心点红点,沈母往糕心塞了枚铜钱:保佑孩子们甜甜蜜蜜。红点另一端,云岫正教沈砚切年糕,握着他的手一刀一刀刻出年年高。
晚饭摆开,新蒸的年糕软糯香甜。沈父咂嘴称赞:好糕!比去年的还糯!
云父推眼镜细品:糖桂花加得妙,清香不腻。
两位母亲相视而笑,裙下悄悄碰了碰鞋尖。
月光洒满院落时,年轻人溜去放天灯。沈砚写的愿望总是墨团,云岫笑着帮他重写。天灯冉冉升起,映得少女脸庞暖如春光。沈砚忽然指着最亮那盏:像你簪上的明珠。
云岫摘下发间木簪:傻话,明明是簪子像星星。
归途上暗香浮动,沈母忽然拉住云母:姐姐看——但见月光下,沈砚正把斗篷披在云岫肩上,两人手指缠着根红绳,另一端系在大红袍脚上。那公鸡神气活现地在前头开路,活像迎亲的仪仗。
明日就去磨喜粉,沈母抹着眼角笑,他爹备了担胭脂米。
云母挽紧她的手:我家书呆子翻古籍呢,说小年有个好日头。
夜风拂过窗棂,红绳轻轻摇曳。西厢灯下,云岫对着月光端详芝麻糖,糖块上歪歪扭扭刻着个字;东屋炕上,沈砚摩挲着新得的香囊,针脚细密如心事。两位母亲倚门看着,糕香染醉了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