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漕运再改革
早晨的运河码头,水汽裹着麦香漫上岸来。沈砚之站在新修的栈桥上,望着穿梭的漕船,眉头却微微蹙着。船户们正忙着卸货,号子声里带着几分疲惫,有艘船的桅杆上还缠着补丁,显然是刚经受过风浪。
“沈大人,您瞧那艘‘福顺号’,”身边的漕运官指着远处一艘摇摇晃晃的船,“上礼拜在淮河遇了险,船底撞了个窟窿,粮食虽没丢,修船就花了五十两,船户张老栓把家里的牛都卖了才凑够钱。”
沈砚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张老栓正蹲在船头,用麻线缝补破损的帆布,后背佝偻着,像株被雨打蔫的芦苇。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巡查漕运时,船户们围在一起叹气——有人说“跑船就是赌命,一趟出事,十年白干”,有人说“宁愿在家种地,也不想拿全家性命换这趟运费”。
漕船编号法推行后,账目是清了,损耗也降了,可船户们的顾虑还在。他们怕风浪,怕礁石,更怕一场意外就倾家荡产。这份恐惧,像块石头压在漕运上,让效率始终差着口气。
回到府中,沈砚之把自己关在书房,对着《漕运图》看了一夜。墨兰端来宵夜时,见他在纸上画满了“风险”“赔偿”“分摊”之类的字眼,案边还堆着船户们的损失记录:永乐号触礁损粮十石,泰安号遇风翻船损银百两……
“又在为漕运犯愁?”墨兰放下托盘,拿起一张记录纸,“张老栓这事我听说了,他女儿原本定了亲,就因为修船欠了债,男方家悔了亲。”
沈砚之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锐光:“若能让他们没了后顾之忧,漕运效率定会再提一大截。”他忽然拍了下桌子,“有了!咱们设‘漕运保险’!”
墨兰愣了愣:“保险?”
“对,”沈砚之拿起笔,飞快地在纸上写着,“让船户们每月缴少量保费,比如每艘船缴一两银子,官府再从漕运盈余里拿出一部分,凑成‘保险金’。谁家的船真遇了险,就从保险金里赔钱,损失多少赔多少,保他们不至于倾家荡产。”
他越说越兴奋:“这样一来,船户们没了后顾之忧,跑船更尽心;官府花少量银子,换漕运顺畅,划算!就像农户种庄稼,缴点钱买平安,心里踏实。”
墨兰看着他画的保险金分摊表,点头道:“这法子倒是新鲜,既不加重船户负担,又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只是……官府拿出的银子,户部肯批吗?”
“我去找陛下说。”沈砚之把图纸叠好,“漕运顺畅了,国库收的税更多,这点投入算什么。”
次日,沈砚之带着图纸入宫。仁宗听他讲完“漕运保险制”,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让船户缴保费,官府兜底?这倒是闻所未闻。”
“陛下,”沈砚之指着图纸上的漕运路线,“船户们怕的不是辛苦,是意外。就像种地怕天灾,行商怕劫匪,若能给他们一份保障,他们才敢甩开膀子干。去年漕运损耗降了三成,若再推保险制,臣敢保证,效率至少再提一成,年底漕粮能多运二十万石!”
仁宗拿起船户损失记录,看到张老栓卖牛那页,叹了口气:“这些船户也不容易。就按你说的办,保险金从漕运节省的损耗银里出,不够的,户部再补。”
旨意传到运河码头那天,船户们聚在公告栏前,听识字的人念保险制的条文。有人半信半疑:“官府真能赔钱?不会是变相收钱吧?”钱老七却一拍大腿:“沈大人还能骗咱们?他推行编号法时,说减损耗就真减了,这保险制肯定是好事!”
张老栓蹲在地上,手指抠着砖缝:“一两银子……要是真能赔,就算一年白缴,也值了。”
试行第一个月,就有两艘船出了意外:一艘在长江遇了横风,撞坏了船舵;另一艘在运河浅滩搁了浅,损了些粮食。沈砚之让人立刻核查损失,三日内就把赔偿的银子送到了船户手里。
拿到银子的船户捧着银子哭了:“真赔了!沈大人没骗咱们!”消息传开,船户们都主动来缴保费,连最胆小的张老栓都来了,说:“以后跑船,夜里能睡踏实觉了。”
有了保险托底,船户们胆子大了,以前遇点风浪就停船避祸,现在只要不危及性命,都敢继续走;以前怕损耗多了担责任,现在仔细看管,损耗反倒更少。三个月后,漕运报表送到宫里,仁宗看着上面的数字,忍不住笑了:“沈侍郎果然没说错,效率真提了一成!这每月多运的粮,够京城禁军吃半个月了。”
他把沈砚之叫到御书房,指着报表上的“保险金支出”和“漕粮增收”两项:“你看,花出去的保险金,比增收的粮值少了一半,这买卖划算!”
沈砚之躬身:“这不是买卖,是让船户们觉得,官府是他们的靠山。他们安心跑船,朝廷安心收粮,这才是双赢。”
那日,沈砚之回府时,墨兰正在教仆妇们用新的记账法记录府中采买。见他回来,她笑着迎上去:“听说船户们都夸你呢,说你是‘漕运福星’。”
沈砚之脱下沾着水汽的官服,接过她递来的茶:“不是我福星,是他们自己肯干。只要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能把日子过得比谁都红火。”
窗外,运河的水静静流淌,载着满船的粮食,也载着船户们的希望,奔向远方。沈砚之知道,这漕运保险制,不过是给船户们的一颗定心丸,真正让漕运活起来的,从来不是规矩,是人心——当他们觉得被尊重、被保障,自然会拼尽全力,让这天下的钱粮,顺畅地流到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