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门的青铜门闩在烟火里熔成赤金，门扉上的“昭昭天命”四个鎏金大字被熏得发黑，像块被踩烂的膏药。悟空扛着金箍棒站在门前，棒身上的裂痕里渗着暗红——那是前日与千丈猿魔死战时留下的；武松提着戒刀跟在后面，刀身上的血槽凝着半块天兵的指甲，刀鞘上还缠着半截染血的红绸，是李逵昨日撕了战旗给他包伤口的；李逵的双板斧插在门前的焦土里，斧刃上挂着半片仙娥的裙角，裙角上绣着的“广寒宫”三字被烧得只剩半截。
“到了。”悟空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这门，是天庭的命门。”
“命门？”武松抹了把脸上的灰，“老子当年在阳谷县，县太爷的衙门大门比这还结实，不也被咱们砸了？”
“不一样。”悟空望着门扉上密密麻麻的剑痕，“这门里头，镇着天庭的‘气’。”
他说的“气”，是三十三重天最精纯的玄气。五百年前他被压五行山时，曾闻过这气味——清冽如泉，却带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严。如今这气味变了，混着焦糊的血腥气，像块发馊的供品。
“二哥！”远处传来鲁智深的喊叫声，“你猜怎么着？那帮鸟天兵要跑了！”
李逵拎起板斧，斧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他望着门内涌出的天兵，那些天兵的甲胄上还沾着前日突袭梁山时蹭的泥，此刻却跑得比兔子还快，连腰间的佩刀都丢了。
“跑？”李逵的斧头已经劈了过去，“老子奉宋江哥哥的将令，专砍你们这些逃兵！”
“铛！”
斧头砍在天兵的锁子甲上，甲片裂成蛛网，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肉——这些天兵哪里是神仙？分明是凡人！是被天庭抓去充数的山民、渔夫、樵子，身上还带着田埂的泥，腰间别着割草的镰刀。
“好个天庭！”武松的戒刀出鞘，“拿凡人的命填你们的狗命！”
他的刀光划过，第三个天兵的头颅滚落在地。那头颅的脸还年轻，眉间点着朱砂痣——和李逵小时候在村里见过的私塾先生一模一样。
“兄弟！”李逵突然顿住，斧柄攥得更紧，“你……”
“杀！”武松的声音里带着血，“他们穿了这身皮，就是天庭的狗！”
门内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四大天王中的持国天王扛着琵琶冲出来，琵琶弦上缠着半条天兵的肠子；增长天王举着宝剑，剑身上的血珠子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多闻天王摇着宝伞，伞骨上挂着半片烧焦的经幡；广目天王瞪着龙目，龙须上还沾着前日与悟空交战时蹭的金粉。
“反贼！”持国天王的琵琶砸在地上，“尔等可知，这南天门镇的是三界气运？你们今日破了它，三界就要乱！”
“乱？”悟空的棒尖挑起片烧焦的门帘，门帘上绣着的“蟠桃盛会”四字被烧得只剩半截，“三界乱了又怎样？你们这些神仙，不就是靠着乱糟糟的规矩活着？”
他的话音未落，广目天王的龙目突然射出一道金光，直取悟空面门。悟空不躲不闪，金箍棒横在胸前。金光撞在棒身上，溅起漫天火星，棒身上的裂痕里竟渗出金色的液体——那是前日修复时，菩提祖师的戒尺灰混着盘古心脏的碎片凝成的。
“好！”悟空大喝一声，金箍棒化作一道金光，直刺广目天王的眼睛。广目天王慌忙用龙爪去挡，龙爪却被金箍棒劈成两半，鲜血溅在门扉上，把“昭昭天命”四个字染成了暗红。
“大师兄！”唐僧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他穿着粗布僧衣，怀里抱着紫金钵，钵里装着半块没送出去的斋饭——是前日山脚下老妇硬塞的，“莫要伤了他们性命！”
“师父！”悟空回头，“这些不是神仙，是凡人！”
“我知道。”唐僧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可他们……”
“他们和我们一样。”悟空望着门内哭嚎的天兵，“被天庭骗了，被规矩捆了，被当成狗使唤。”
持国天王的琵琶突然炸成碎片，弦上的血珠子溅在武松脸上。武松抹了把脸，戒刀上的血槽里凝着半块天兵的指甲——那指甲上还刻着“王二狗”的小名，是用烧红的铁签子烙上去的。
“兄弟！”武松突然大喊，“你听见没？他们在喊‘回家’！”
门内的天兵们突然停了手。他们望着门外的反天联军，望着那面染血的“替天行道”旗，突然扔了兵器，跪在地上。有人哭，有人喊，有人扯着嗓子喊“阿娘”“娃儿”。
“反贼！你们赢了！”持国天王突然跪下来，琵琶碎片扎进膝盖，“求你们……放我们回家！”
“回家？”李逵的斧头指向门内，“你们的家？是被天庭抓来的山民的家？是被抽了壮丁的渔夫的家？是被卖了当奴婢的丫鬟的家？”
他的话音未落，增长天王的宝剑突然刺向李逵后心。李逵听得耳后生风，本能地侧过身——剑擦着他的锁子甲飞过，钉在对面的廊柱上，剑身上的血珠子滴在地上，腐蚀出个小坑。
“好个狗官！”李逵转身，斧头已经出鞘，“老子让你再喊‘护主’！”
“住手！”悟空按住他的肩，“让他们走。”
“走？”武松皱眉，“放他们回天庭，明天还会来抓人！”
“不。”悟空望着门内哭嚎的天兵，“他们已经不是天兵了。”
他举起金箍棒，棒尖指向天空。门内的天兵们突然明白了什么，纷纷跪下来，朝着悟空的方向磕头。有人哭着喊“大圣慈悲”，有人喊“求大圣放我们走”，有人扯着嗓子喊“我要回家种地”。
“走。”悟空轻声说。
天兵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往门外跑。持国天王跪在地上，朝着悟空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渗出血来：“大圣，我……我再也不当天兵了！”
“回去吧。”悟空望着他的背影，“种地，养娃，过凡人的日子。”
持国天王抹了把眼泪，站起来往门外跑。增长天王、多闻天王、广目天王也跟着跑了，他们的甲胄上沾着血，脸上挂着泪，哪里还有半分神仙的模样？
门内的喊杀声彻底停了。悟空望着空荡荡的门道，突然笑了。他想起五百年前被压五行山时，山下有个小村子，村民们被天兵抓去修凌霄殿，老人小孩哭成一团。如今，换做神仙们被赶着跑，倒也解气。
“二师兄！”鲁智深扛着禅杖从门后冲出来，“你猜怎么着？那帮鸟仙娥的包裹里，塞着半车凡人的首饰！”
“首饰？”武松挑眉，“哪来的？”
“怕是搜刮凡间的。”鲁智深把禅杖往地上一戳，“我在第三重天看见，他们把凡人的房屋拆了，用房梁做天兵的甲胄；把百姓的粮食抢了，给神仙的坐骑当饲料。”
李逵的斧头已经劈翻了个扛着仙籍的小仙官：“老子早说过，这些神仙比阳谷县的贪官还坏！”
“住手！”悟空拦住他，“别杀了，留着他们搬东西！”
“留着？”李逵扯起小仙官的衣领，“老子偏要杀！”
“够了！”悟空的棒尖点在李逵的斧背上，“咱们要的是改规矩，不是滥杀。”
李逵梗着脖子：“那你说，怎么改？”
“等占了北溟海眼，咱们就立个新规矩。”悟空望着门外的火光，“凡人能做神仙，神仙能做凡人；有本事的当官，没本事的种地；谁欺负人，谁就受罚。”
“好！”武松拍了拍他的肩，“这才叫改规矩！”
门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反天联军的兄弟们扛着缴获的兵器，推着装满金银的板车，从四面八方涌来。宋江举着破妄剑走在最前，剑鞘上还沾着前日劫法场的血；唐僧抱着紫金钵，钵里装着半块没送出去的斋饭；八戒扛着九齿钉耙，钉齿上挂着半片琉璃瓦；沙僧扛着降妖宝杖，杖头的莲花纹被劈成了两半。
“大师兄！”宋江喊，“玉帝的御辇跑了！他说要去北溟海眼！”
“北溟海眼？”悟空皱眉，“那地方有什么？”
“有上古玄龟守着。”唐僧摸着钵边的缺口，“据说能吞三界灾劫。”
“吞灾劫？”武松冷笑，“老子当年在孟州道，见过海眼吞船。你们这些神仙，是要把自己淹死在海里？”
“走！”悟空大喝一声，“去北溟海眼，堵他的后路！”
反天联军的兄弟们齐声呐喊，扛着兵器往门外跑。悟空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想起五百年前，在五行山下，小猴子们给他送野桃时说的话：“大圣，等你赢了，能不能让我们也过几天好日子？”
“会的。”他轻声说。
风卷着烟火从南天门吹来，吹得悟空的衣袂猎猎作响。他望着天上的云，突然发现那云的形状像极了梁山的杏黄旗——不是因为相似，而是因为它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飘：朝着希望，朝着改变，朝着所有“不想输”的人，该去的方向。
而南天门的废墟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他们捡起地上的碎瓦片，扎成“翻身”的风筝，线从指缝里穿过，越过断墙，越过烟火，飞向湛蓝的天空。
风筝线断了。
那风筝摇摇晃晃地飘着，最后落进镇外的芦苇荡里。孩子们追过去，却又折了回来，拽着悟空的衣角：“大圣，咱们再扎一个更大的！”
“好。”悟空摸出怀里的金箍棒，棒身的裂痕里不知何时长出株嫩芽——嫩绿色的，带着晨露，在风里轻轻摇晃。
那是希望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