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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云州城黑市归来后,鹿云兮便将自己关在了后山那间新租用的僻静丹房内。

空气中还残留着新开凿的土石气息,与地火隐隐散发的硫磺味混合在一起。鹿云兮盘坐在蒲团上,面前是沈星河赠予的那尊“赤焰炉”,炉身暗红,优化后的符文在稳定的地火催动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果然比寻常丹炉更易操控,火力也更显精纯。

但她此刻并未开炉炼丹,而是全神贯注地翻阅着从那黑市摊位上购得的无名兽皮手札。手札年代久远,边缘已磨损起毛,里面的字迹是一种颇为古老的文体,若非鹿云兮神识敏锐且“玲珑道心”对道韵感知超常,解读起来恐怕会更加困难。

这并非系统性的丹道传承,更像是一位前辈丹师随心所欲的笔记。其中记载的,多是些离经叛道的想法与失败的经历。

“丙寅秋,试以‘烈阳花’蕊心佐以‘玄冰草’根须,欲取其阴阳冲撞之力,激发‘龙象丹’潜能……未及融丹,药液暴动,丹炉损毁三成,幸未伤及根本。反思:冲突过于剧烈,缺乏缓冲与引导,如同凡间火药,一点即燃,难以掌控。或需一味引子,调和而非压制,疏导而非禁锢……”

“见流星划空,思及‘星辰泪’之说。若以此等至纯灵露为基,辅以相生相克之灵植,模拟周天星辰运转之势于丹内,或可自成一方小天地,蕴生不可思议之丹效?然‘星辰泪’缥缈难寻,此念终是空中楼阁。”

鹿云兮一字一句地研读着,心神完全沉浸其中。这位不知名的前辈,其思路天马行空,敢于挑战常规,虽屡屡失败,但其反思与猜想,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一次次照亮了鹿云兮的思维。

“冲突……引导……调和……疏导……”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虚空中勾勒着药性变化的轨迹,“并非一味追求平衡,而是利用冲突,将其化为丹药进阶的动力……”

一个模糊而大胆的构想,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她参赛所要炼制的丹药,或许可以不走温和滋养或刚猛霸道的寻常路,而是走一条以药性冲突为核心,通过精妙掌控,化毁灭为创造,激发出超越常规丹药品阶的奇异效能之路!

这个想法让她心潮澎湃,但同时也深知其难度。如何选择属性相冲却又并非完全排斥的药材?如何找到那味关键的“引子”来疏导而非压制冲突能量?如何确保在成丹的瞬间,这股力量能被完美固化在丹内,而非再次爆发损毁丹药?

这一切,都需要更扎实的理论基础,尤其是关于药性冲突与能量疏导方面的古老记载。这让她再次坚定了必须进入藏经阁第二层的决心。那里收藏的古老典籍中,或许就有这位前辈丹师都未曾触及的、关于此类炼丹思路的更深层原理。

至于“隐元丹”,她仔细检查了那株幽影草,药性保存完好,确实是炼制隐匿类丹药的极品主材。但仅凭这一味主材和模糊的记忆,根本无法拼凑出完整的丹方。丹方中其他辅药是什么?君臣佐使如何配伍?炼制时有何特殊手法与禁忌?这些关键信息,同样需要到藏经阁第二层去寻找确切的记载。

翌日,又到了轮值雪剑峰的日子。

鹿云兮依旧准时来到那处可俯瞰云海的山崖。她如同上次一样,平静地坐下,然后从储物袋中取出的,不再是茶具,而是那本兽皮手札,以及几张新的、写满了她对“冲突炼丹”思路推演的稿纸。

山风凛冽,吹动纸页哗啦作响。她时而阅读手札,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提笔在稿纸上写下新的灵感或疑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丹道世界里。那份专注与独立,与雪剑峰的孤高寂寥,似乎达成了一种新的、奇异的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那极轻微的脚步声再次自身后响起。

谢颀来了。

他依旧白衣清寒,身姿挺拔如孤峰上的雪松。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石桌上——没有茶盏,没有氤氲的热气,只有摊开的古老手札和写满字迹的纸张。他的视线随即落在鹿云兮身上,她正凝神于推演,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察觉他的到来。

他的目光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停留了数息。相较于过去那种刻意模仿苏清婉的、带着怯懦与讨好的精致,此刻素面朝天、眉宇间带着思索甚至一丝狂热钻研痕迹的她,显得格外真实,也……格外陌生。

鹿云兮终于从深沉的思绪中回神,察觉到身后的气息,她起身,行礼,声音平稳:“师叔祖。”

态度恭敬,却再无半分惶恐与不安,只有一种疏离的、弟子对师长的礼节。

谢颀没有言语。他没有问她为何不沏茶,没有质询她在值守时研读与剑道无关的杂书。他甚至没有走向那块悟剑石,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掠过她,投向远处翻涌不休的云海。

一片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但这沉默,与以往那种冰冷的、带着审视与压迫的沉默截然不同。这是一种……近乎僵持的、无言的默许。他不再要求她必须扮演某个角色,也不再干涉她在此地的行为,仿佛她在此地是看书还是沏茶,于他而言,已无区别。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冰冷的雕像,与这雪剑峰融为一体。

鹿云兮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复杂而矛盾的气息。他似乎是在尝试适应这种变化,适应一个不再模仿苏清婉的、真实的鹿云兮的存在。这种适应对他而言,显然并非易事,带着一种剥离习惯的滞涩与茫然。

他没有停留太久,甚至比上一次时间更短。片刻之后,他便转身,衣袂拂过冰冷的岩石,悄无声息地离去,如同从未出现。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鹿云兮轻轻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反而更加平静。谢颀的默许,如同解开了一道无形的枷锁,让她更能安心地走自己的路。

这次值守,再次在这种微妙而心照不宣的氛围中结束。

离开雪剑峰后,鹿云兮径直前往藏经阁。她无视了一层的人流,走向那通往第二层的楼梯。光晕流转,禁制依旧。

守卫弟子见到她,脸上露出公事公办的为难:“鹿师妹,还请留步。藏经阁第二层,按规定需要核心弟子身份,或者持有长老以上谕令方可进入。你......”

鹿云兮正欲开口解释,想尝试争取,但还未等她开口,一个清冷熟悉、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恰到好处地自身后不远处传来:

“让她上去。”

声音不高,却带着 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鹿云兮蓦然回首,只见谢颀立于不远处廊柱的阴影下,目光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扫了守卫弟子一眼。

守卫弟子立刻躬身:“是,谢长老!”

鹿云兮转身,向谢颀的方向行了一礼:“多谢师叔祖。”这一次,她的语气中少了一丝惊讶,多了一丝坦然。

谢颀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鹿云兮不再犹豫,转身踏入了禁制光晕之中,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谢颀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地方,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情绪。默许她改变,默许她进入藏经阁二层……这些行为,与他过往百年的执念背道而驰。他像是在亲手拆除一座自己建造的牢笼,过程并不舒适,甚至带着某种隐痛。但他想知道,当所有的模仿与伪装都被剥去,这个名为鹿云兮的少女,其真实的灵魂,究竟能迸发出怎样的光彩?她的丹道,能走到哪一步?而她与那个总陪伴在她身边的少年……

他敛起眸光,将所有思绪重新冰封于心底,身影悄然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藏经阁第二层,鹿云兮开始了新一轮的搜寻。这一次,她的目标更为明确:一是寻找所有与“隐元丹”相关的记载,二是查阅关于药性冲突、能量疏导在丹道中应用的古老文献。

在堆积如山的古籍中,鹿云兮终于找到了关于隐元丹的确切记载。这卷名为《玄异丹录》的残篇将其归为秘传,记载此丹需以幽影草为主药,辅以幻心花匿空藤等七味珍稀灵植。

最令她心惊的是炼制之法——须以冰火同炉之术,先以极寒之力封存药性,再骤然转为至阳之火凝丹。这种截然相反的炼制手法,正与她研究的药性冲突理论不谋而合。

鹿云兮指尖轻抚过泛黄纸页上的古老文字,眸中闪过明悟。难怪寻常丹师难以炼制,这需要精准掌控阴阳转换的时机,稍有不慎便会丹毁炉炸。但若能成功,丹药自成天地,内蕴阴阳平衡之道,确实能完美遮掩一切气息。

她小心记下每一个细节,心中已开始推演炼制时需要注意的关键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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