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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乾清宫。

殿外,雨后初霁的阳光有些刺眼,落在他那张惯常堆满谄媚、此刻却血色尽失的脸上,映出一种灰败。他脚步虚浮,官袍下的双腿竟有些发软,背心的冷汗被风一激,透骨的凉。

“放缓…容后再议…”

皇帝那平淡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那本他精心准备、指望着能大捞一笔的预算册子,此刻还捏在他汗湿的手里,却已成了一叠废纸。

不对,很不对!

皇爷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不再是那个可以轻易用新奇玩物、边关趣闻哄住的热血少年。那双眼睛,平静深邃得让他心头发毛,仿佛能洞穿他所有的心思。

是因为那场星变?还是因为…那个太医万全?或者,是宫里那些看他不顺眼的老家伙,趁机进了什么谗言?

无数个念头在刘瑾脑中疯狂冲撞,搅得他心烦意乱。他必须立刻去找谷大用、张永他们商量!这风向,变得太快,太诡异了!

乾清宫内,朱厚照并未在意刘瑾的失态。一条阉犬的惶恐,还不值得他费神。

他转向垂手侍立的万全,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万卿家,这‘八段锦’,今日便可开始习练否?”

万全连忙收敛心神,恭声道:“回陛下,自然可以。此术动作舒缓,最宜清晨修习,导引气血。”

“好。”朱厚照起身,竟直接走到殿中较为空旷处,“那便有劳卿家演示、教导。”

万全心中又是一惊,皇帝竟如此雷厉风行?他不敢怠慢,上前一步,摆开架势,一边缓慢演示第一个动作“双手托天理三焦”,一边口中讲解要领:“陛下请看,此式需双脚平行,与肩同宽,膝微屈,松腰沉胯…双臂缓缓自体侧向上托举,仿佛力顶千钧,同时吸气…至头顶时,掌心翻转向上,尽力上托,目视手背…”

朱厚照凝神观看,依样画瓢。他身体底子极好,协调性更非常人可比,虽是初次接触,但几个动作学下来,竟也有模有样。只是那要求“松静自然”的心境,于他而言,却比舞刀弄枪更难上几分。

【主播这学习能力可以啊!】

【动作标准!不愧是能亲自上阵砍人的皇帝!】

【就是表情太严肃了,像要去干架…放松啊陛下!】

【想象自己在摸鱼,不对,想象自己是一片云…】

【前面的别瞎指挥,万一走火入魔了咋整!】

弹幕依旧活跃,夹杂着各种不靠谱的“指导”。

朱厚照心无旁骛,随着万全的指引,调整呼吸,感受着筋骨的拉伸与气血的流动。一股微热的暖意,似乎真的从四肢百骸生出,缓缓汇集。这种感觉,与他纵马奔驰后的酣畅淋漓不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温润的舒泰。

一套“八段锦”打完,额角微微见汗,浑身却觉得松快了不少。

“陛下天赋异禀,初次习练便能掌握其中三昧,实乃难得。”万全由衷赞道,心中对这位少年天子又高看了几分。能沉下心来学这等枯燥养生术的帝王,本就凤毛麟角。

朱厚照接过太监递上的温毛巾擦了擦汗,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对那“弹幕”所言又信了几分。这养生之道,看来并非虚言。

“日后,便依此例。”他定下规矩,“若无紧急政务,每日清晨,朕皆习练此术。”

“臣遵旨。”万全躬身领命。

接下来的几日,紫禁城的气氛,因皇帝那道“罪己诏”和随之而来的一系列举动,变得微妙而紧绷。

皇帝朱厚照,仿佛一夜之间转了性子。

他不再对经筵日讲表现出明显的不耐,虽然依旧会提出些让翰林学士们额头冒汗的“离经叛道”之问,但至少人坐在那里了。批阅奏章也比往日勤勉了许多,甚至会对一些钱粮、刑名的具体数字提出质疑,让司礼监和内阁的大太监、大学士们颇感意外和…压力。

豹房的扩建工程被正式下令“暂缓”,预算条陈被打回重核。刘瑾一党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暂时偃旗息鼓,暗中活动却更加频繁。

而每日清晨,乾清宫前的空地上,少年皇帝跟着老太医万全习练“八段锦”或“五禽戏”的身影,也成了宫中一道新的风景。起初还有官员私下讥讽“天子作戏”,但见皇帝坚持,气色也一日好过一日,这类声音便渐渐小了。

这一日,朱厚照刚习练完“五禽戏”中的“虎戏”,浑身热气腾腾,正由宫女伺候着擦拭。秉笔太监魏彬捧着几份奏疏,小心翼翼地趋步入内。

“皇爷,内阁呈送的奏本,请您批红。”

朱厚照“嗯”了一声,走到御案后坐下。目光扫过最上面一份,是关于京营操练事宜的。前世,他对京营这块肥肉也动过心思,曾调边军入卫,引得文官们激烈反对,最终不了了之。

他随手翻开,里面依旧是些老生常谈,什么“按期演武”、“整饬军纪”之类的套话。

【京营?明末着名的废物点心集中营?】

【吃空饷喝兵血的重灾区!主播快查!一查一个准!】

【对!整顿京营,搞钱搞兵!】

【记得历史上正德好像搞过‘威武大将军’那套,想亲自掌握军队?】

【方向是对的,就是手段太糙了,被文官喷成筛子。】

弹幕适时地飘过,点出了关键。

朱厚照眼神微眯。京营糜烂,他岂会不知?只是前世阻力太大,他又是用那种近乎“胡闹”的方式去插手,自然处处碰壁。

但现在…

他合上奏本,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魏彬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魏伴伴,”朱厚照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去传朕的旨意,三日后,朕要亲赴京营三大营(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观阅操练。”

魏彬猛地抬头,脸上难掩惊愕:“皇…皇爷要亲阅京营?”

皇帝亲阅军队,并非没有先例,但多是象征性的仪式。可这位小皇帝…他前科太多,谁也不知道他这“观阅”背后,是不是又藏着什么“奇思妙想”。

“怎么?”朱厚照抬眼,目光淡淡扫过魏彬,“朕身为天子,观阅京营,鼓舞士气,有何不可?”

“奴婢不敢!陛下圣明!”魏彬连忙跪下,“只是…此事是否先知会内阁及兵部,以便安排…”

“不必了。”朱厚照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朕要看的,是京营平日操练的实情,不是他们提前准备好的花架子。你只管去传旨,令三大营如期操练,朕准时抵达。”

魏彬心头一凛,不敢再多言,叩首领命:“奴婢遵旨!”

消息传出,朝堂再次微澜。

文官们反应不一。有人觉得皇帝终于对武备上心了,是好事;有人则忧心忡忡,怕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更多的人则在观望。

而京营内部,更是暗流涌动。各级将官闻讯,有的兴奋,以为是个在御前露脸的机会;有的则慌了手脚,平日吃空饷、训练懈怠的烂账,岂能经得起天子亲临查验?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

这一日,天色刚蒙蒙亮,京郊三大营驻地已是旌旗招展,兵甲林立。只是细看之下,不少兵卒面带菜色,衣甲不全,队列也显得稀稀拉拉,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敝之气。

中军将台上,几位提督、总兵官穿着崭新的盔甲,翘首以盼,脸上混杂着紧张与期待。

辰时正,鼓乐齐鸣,皇帝仪仗抵达。

朱厚照穿着一身特制的、便于行动的绛色龙纹箭袖武服,外罩轻甲,并未乘坐銮驾,而是骑着一匹神骏的白色御马,在锦衣卫和御马监勇士的簇拥下,驰入校场。年轻的脸庞在晨光下显得英气勃勃,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校场上的万千军士。

他没有立刻登上将台,而是策马沿着校场边缘缓缓而行,目光从那些士兵的脸上一一扫过。

菜色,惶恐,麻木…还有隐藏在队列缝隙里的,几个明显是临时拉来充数、连号衣都穿不利索的“老兵”。

【好家伙,这兵员质量…惨不忍睹!】

【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怎么打仗?】

【那边那几个,头发都白了还在队列里?吃空饷实锤了!】

【主播快发飙!整顿他们!】

弹幕在他眼前快速滚动,带着愤慨。

朱厚照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他知道京营糜烂,却没想到,糜烂至此!

他勒住马,停在神机营的火铳队前。所谓的火铳队,铳器老旧不堪,样式杂乱,许多铳口甚至锈迹斑斑。士兵持铳的姿势也歪歪扭扭,毫无精锐之气。

“你,”朱厚照随手点了一个看上去还算精神的火铳手,“出列。”

那兵卒吓了一跳,在军官的催促下,战战兢兢地出列。

“演练装填,发射。”朱厚照命令道。

兵卒手忙脚乱地开始操作。倒药、装弹、压实…动作生疏迟缓,甚至因为紧张,将火药撒了不少在外面。好不容易完成准备,举起火铳,瞄准远处那具早已破烂不堪的木靶。

“砰!”

一声还算响亮的铳声。白烟弥漫。

然而,那铅子却不知飞到了何处,连木靶的边都没沾到。

朱厚照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将台上的将领们,额头上开始冒汗。

就在这时,朱厚照猛地一夹马腹,白马如同离弦之箭,骤然冲向校场一侧的箭靶区!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在疾驰的马背上张弓搭箭,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嗖!”“嗖!”“嗖!”

连续三箭,几乎是同一时间离弦而出!

笃!笃!笃!

三声闷响,几乎不分先后!只见百步之外,三个箭靶的红心之上,各牢牢钉着一支雕翎箭,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整个校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皇帝这手出神入化的骑射功夫惊呆了!无论是京营兵卒,还是随行的文武官员,甚至那些原本心存轻视的将领,此刻都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卧槽!帅炸了!】

【这骑射!这准头!不愧是能砍蒙古骑兵的猛人!】

【装逼于无形!主播这波满分!】

【看到那些将领的表情了吗?傻眼了哈哈!】

【武力震慑!看谁还敢哔哔!】

弹幕瞬间被“666”刷屏。

朱厚照勒住马,环视鸦雀无声的校场,将手中强弓掷给身旁的侍卫。他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带着金石之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朕,今日见此操练,甚为‘欣慰’啊!”

他刻意加重了“欣慰”二字,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反讽之意。

“京营,乃天子亲军,国之干城!如今看来,干城安在?!”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将台上那些面色惨白的将领,“火铳不堪用,兵卒不堪战,将领…哼!”

一声冷哼,让几个心理素质稍差的将领腿肚子都开始转筋。

“传朕旨意!”朱厚照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日起,兵部、五军都督府会同司礼监、御马监,给朕彻底清查京营员额、粮饷、军械!凡有吃空饷、役使军士、武备废弛者,无论官职高低,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另,擢御马监太监张永,暂提督京营戎政,给朕好好‘操练’这帮老爷兵!”

“朕,要的是一支能拉得出、打得赢的虎狼之师,不是一群只会耗费粮饷的废物!”

旨意一道道颁下,如同惊雷,炸得校场上所有人头晕目眩。

清查!严惩!宦官提督!

这位少年天子,哪里是来观阅的?分明是来夺权、来整顿的!而且手段如此凌厉,不留丝毫情面!

张永在随行队伍中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连忙出列跪倒,声音洪亮:“奴婢张永,领旨谢恩!定不负皇爷重托!”

而其他将领,尤其是那些身上不干净的,已是面如死灰。

朱厚照高踞马上,俯瞰着下方神色各异的众生相,胸中一股豪气升腾。

这,才是皇帝该有的威势!

这,才是掌控权力的滋味!

借助弹幕的“剧透”和自身的能力,他成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将手伸向了帝国最重要的武力之一。

他轻轻摩挲着马缰,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

京营只是开始。

他的大明,他的军队,绝不能再是这般模样。

那些在弹幕中被提及的“边患”、“蒙古小王子”…迟早有一天,他要亲自率军,用全新的方式,去会一会他们!

校场上,皇帝的仪仗开始回转。

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背影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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