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限锁定的三天里,观测塔进入了半休眠状态。林澈无法访问跨场数据库,只能通过联盟的常规设备监控局势。这种剥离感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行走在两道悬崖之间的狭窄山脊——一侧是观察员身份赋予的宏观视野,另一侧是联盟生死存亡的现实重量。
第三天深夜,当权限系统重新解锁时,涌入的第一条信息就是紧急警报。共鸣星网在度过短暂的混乱期后,启动了名为“净化回滚”的新协议。所有检测到文化残渣共振的节点被依次隔离,涉及十九个星域、超过四千万个个体意识被强制进入休眠状态。
“它们在切除病灶。”辉光院士分析着传来的数据流,“效率比预期高百分之三十七。”
更令人不安的是,净化过程中,系统首次使用了来自塔林文明的收割技术。那些被隔离的意识并非简单封存,而是被转化为维持系统运行的基础算力。观测数据显示,共鸣星网的总能量储备因此提升了两个百分点。
“我们的行动在让它变得更强。”苏妲己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林澈调出净化过程的详细记录。画面中,乳白色的能量束如同精准的手术刀,从文明的集体意识中剥离出那些被唤醒的记忆碎片。每个碎片消失的瞬间,对应星域的文化频谱就变得平滑一分。当最后一个碎片被清除时,那片星域的光点恢复了完美的圆润,只是比之前黯淡了三分之一。
“它在用文明的生命力换取稳定。”林澈关闭画面,转向技术团队,“镜像计划必须调整。我们不能继续制造可以被收割的冲突。”
新的方案在黎明前诞生。文化司停止了所有直接的内容传播,转而开发了一种名为“文化熵增器”的信息工具。这个工具不携带任何具体信息,只会向目标区域释放完全随机的文化符号碎片——古老的图腾、失传的音节、无法解读的图案。这些碎片本身没有意义,却能在共鸣星网的逻辑框架内引发持续的计算消耗。
“让它去破解不存在的密码。”首席技术官解释原理,“每解析一个随机碎片,系统就需要调用大量算力进行模式匹配。而当它发现这些碎片毫无意义时,已经消耗了资源。”
工具在第七星区首次测试。七十二小时内,该区域的系统算力占用率从百分之十五飙升至百分之六十三。共鸣星网被迫从其他区域抽调资源,导致三个边缘星域的监控精度下降了百分之四十。
但这胜利同样带着阴影。当林澈例行提交观测报告时,发现自己的权限日志里增加了一条新记录:“候选者林澈,于标准历4471年第三旋臂,执行非常规信息投放行为。”记录下方附带着熵增器的能量特征比对结果,吻合度百分之九十二。
质询在六小时后抵达。这次不是来自指导观察员,而是直接来自资格审查委员会。信息的措辞冰冷而正式,要求他在三个标准日内,就“是否持续违反非介入性原则”进行书面陈述,并提交所有相关行动的技术文档。
这是最后通牒。
林澈在观测塔独坐了一整天。傍晚时分,他召集了联盟核心层,将委员会的质询内容完整告知。
“我可以提交技术文档。”他的声音平静得异常,“但那样会暴露熵增器的全部原理,等于亲手废掉我们最有效的武器。我也可以否认,但委员会显然已经掌握了证据。”
王魁猛地站起来:“那就别管什么委员会了!咱们——”
“那联盟就会成为下一个需要被净化的目标。”苏妲己打断他,转向林澈,“主人,有没有第三条路?”
林澈看向星图。那些被同化的文明如同整齐排列的珍珠,而联盟的光点在其中显得格外孤独。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绿漪联盟曾经的坐标——那里现在是一片完美的乳白色,连半点曾经的绿色灵光都看不见了。
“有。”他说,“但需要付出代价。”
他启动权限系统,开始撰写回复报告。报告中,他承认了熵增器的存在,但将其定性为“观测工具研发过程中的意外泄露”。他提供了一部分经过修改的技术参数,并承诺立即回收所有已投放单元。报告末尾,他申请启动观察员候选的“反省期”——这是一个特殊程序,候选者可以自愿暂停权限,接受系统的重新评估。
申请提交后的第三分钟,权限系统弹出通知:反省期申请已批准,所有高级权限即刻冻结,期限三十个标准日。
观测塔的控制台暗了下去,只剩下基础的生命维持系统还在运转。林澈站在逐渐黯淡的星图前,感到某种重负从肩上卸下,同时又有新的重量压上来。他牺牲了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高位视野,换取了联盟继续隐藏实力的时间窗口。
代价已经付出。现在的问题是,这三十天里,共鸣星网会进化到什么程度?而失去了宏观观测能力的联盟,又能否在黑暗中找到那条真正的生路?
窗外,星光依旧沉默地流淌。但林澈知道,在这片沉默之下,某种东西正在加速崩解——或许是敌人,或许是他们自己,又或许是那道横亘在自由与奴役之间的、脆弱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