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峰恩怨
昆仑墟的雪下了整整三个月,就像林依尘心头的冰,二十年未曾消融。
沈清鸢跪在试剑台边缘时,玄色道袍上落满的雪花正簌簌融化,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背后的“凝霜剑”还在微微震颤,三日前那场宗门大比的余威仿佛仍缠在剑穗上——她本该是这届魁首,却在最后一招故意露了破绽,让林依尘的“裂穹掌”印在肩头,如今那片青紫还藏在衣料下。
“师兄,”她的声音被寒风割得发碎,“下月初三是伯父忌日,今年……我能去断魂崖祭拜吗?”
林依尘站在丹陛之上,玄门掌门的紫金冠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光。他指尖捻着的白玉扳指转了半圈,那是当年父亲林啸天留给他的遗物。“你父母当年逼他跳崖时,怎么没想过今日?”
沈清鸢猛地抬头,睫毛上的冰碴应声而落:“我爹娘早已在十年前的妖兽潮里自爆了金丹赎罪!师兄难道还要让他们的女儿……”
“闭嘴!”林依尘的袖袍无风自动,试剑台周围的积雪突然腾空而起,在他身侧凝成冰棱,“沈清鸢,你该记得入门那日的誓言——此生不得踏足断魂崖半步。”
崖边的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沈清鸢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她被爹娘扔进昆仑墟时,是这个比她大三岁的少年偷偷塞给她一个暖手炉,炉子里埋着三颗糖炒栗子。那时他还不是掌门,只是个总爱板着脸却会在练剑时悄悄放慢速度等她的师兄。
“我只是想……”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滴在雪地里,“想告诉伯父,他当年护着的那片灵田,如今已是昆仑墟最好的药圃。”
林依尘的呼吸骤然一滞。
断魂崖下的灵田,是当年林啸天最宝贝的地方。沈清鸢的父亲沈仓海为了抢夺那块蕴含先天灵气的宝地,联合妻子柳氏设下毒计,诬陷林啸天私通魔族,当着全宗门的面逼他自证清白。最终那个温厚的中年男人在崖边大笑三声,抱着那块刻着“守心”二字的灵田玉牌纵身跃下,留下年仅八岁的林依尘抱着父亲的剑鞘哭到昏厥。
这些事,沈清鸢是十五岁那年在爹娘的密室里翻到血书才知道的。那时她才明白,为何林依尘看她的眼神总像蒙着层冰——那冰下埋着的,是足以焚毁整个昆仑墟的恨。
“依尘!”
苏清漪的声音从廊下传来,鹅黄色的裙摆在风雪中像朵跳跃的花。她提着食盒快步走上丹陛,自然地想去挽林依尘的胳膊,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清漪,你怎么来了?”林依尘的语气缓和了些。
苏清漪是江南苏家的嫡女,三年前在武林大会上对林依尘一见倾心,软磨硬泡了半年才让他松口允了交往。她将食盒往石桌上一放,瞪了沈清鸢一眼:“沈师妹又来触掌门师兄的霉头?也不看看时候,再过几日就是你们昆仑墟百年大典,非要闹得人尽皆知才甘心?”
沈清鸢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雪:“这是我和师兄之间的事,不劳苏姑娘费心。”
“我费心?”苏清漪冷笑一声掀开食盒,里面盛着的莲子羹还冒着热气,“我是心疼依尘!二十年前的恩怨,你爹娘都死了还揪着不放,如今又来纠缠他——沈清鸢,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想……”
“够了!”林依尘突然低喝一声,周身灵力翻涌,竟将石桌上的莲子羹震得泼洒出来,滚烫的汤汁溅在苏清漪手背上,烫出一片红痕。
苏清鸢下意识想去拉她,却被林依尘挥袖挡开。他看着苏清漪发红的眼眶,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只是生硬地说:“回去上药。”
苏清鸢看着他,又看看垂着眼睑的沈清鸢,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林依尘,你告诉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我重要,还是这斩不断的恩怨重要?”
林依尘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一个字。
试剑台的风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像有人在耳边吹着骨笛。苏清鸢抹了把眼泪,将沾着汤汁的食盒狠狠砸在地上:“我等不起了。你们昆仑墟的破事,自己慢慢耗吧!”
鹅黄色的身影转身冲进风雪里,裙角扫过积雪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被呼啸的山风吞没。
林依尘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手指猛地攥紧,白玉扳指嵌进掌心,渗出血丝。沈清鸢看着他颤抖的肩膀,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那裂穹掌再印了一次,疼得喘不过气。
“师兄,”她轻声说,“去追她吧。”
林依尘猛地转头,眼底翻涌的情绪让沈清鸢吓了一跳——那里面有恨,有痛,有迷茫,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眷恋?
“沈清鸢,”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吗?”
话音未落,昆仑墟的护山大阵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原本铅灰色的天空骤然裂开一道金缝,无数流光从缝隙中坠落,像有人打翻了装星辰的匣子。试剑台周围的积雪瞬间蒸发,露出青石板上刻着的上古符文,那些沉寂了百年的符文竟一个个亮起红光,在空气中组成巨大的阵法。
沈清鸢瞬间拔出凝霜剑,警惕地环顾四周:“是魔族来袭?”
林依尘却盯着天空中的金缝,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不对……这是灵族的‘万灵引’。”
灵主降临
金光落地时,整个昆仑墟的风雪都静止了。
沈清鸢看见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从光团中走出,他的长发未束,随着周身流转的灵光轻轻飘动,眉心一点朱砂痣在雪地里亮得惊人。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瞳孔竟是淡金色的,仿佛盛着整个星河。
“灵族?”林依尘将沈清鸢护在身后,裂穹掌蓄势待发,“我人族与灵族素有盟约,阁下为何擅闯昆仑墟?”
男子微微一笑,声音像是山涧清泉流过玉石:“在下灵逸,忝为万界共主。听闻人族有段恩怨纠结了二十年,特来解局。”
沈清鸢心头一震。灵族万界共主的名号,只在古籍中见过。传说灵族居于九天之上,掌管三界轮回,百万年才会出现一位共主,怎么会突然降临昆仑墟?
灵逸的目光扫过试剑台,最终落在林依尘紧握的右手上:“林掌门,你掌心的扳指,可否借我一看?”
林依尘皱眉,却鬼使神差地解下了白玉扳指。灵逸接过扳指的瞬间,那玉面上突然浮现出细密的纹路,组成一幅微缩的断魂崖图景——崖边站着三个模糊的人影,正是年轻时的林啸天、沈仓海和柳氏。
“这是……”沈清鸢惊得后退一步。
“林啸天的一缕残魂寄在玉里,”灵逸指尖拂过玉面,那些人影竟动了起来,“他跳崖前,其实有话想对沈仓海说。”
幻境中的林啸天站在崖边,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沈仓海按着剑,脸色铁青:“灵田是昆仑墟的根基,你私藏就是与整个玄门为敌!”
柳氏站在丈夫身后,手里紧紧攥着个药瓶,那里面装着能让人灵力紊乱的“散功散”。
林啸天突然笑了:“仓海,你真以为我护着这灵田,是为了林家?”他转身指向崖下,“那里埋着你我少年时种下的同心蛊,你忘了?”
沈仓海脸色骤变:“你胡说!”
“当年你中了寒毒,是我寻遍百草,在这灵田里种了三年解药,”林啸天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干枯的草药,“你以为柳氏真心待你?她偷换了你的解药,想让你功力尽失,好让她娘家掌控玄门……”
话音未落,柳氏突然出手,将药瓶里的粉末撒向林啸天。可林啸天像是早有预料,侧身避开,那些粉末反而落在了沈仓海身上。
“你!”沈仓海灵力瞬间紊乱,捂着心口跪倒在地。
柳氏见状不妙,转身就想跑,却被林啸天一把抓住。“你以为能瞒多久?”他看着崖下,“这灵田的地气能镇压同心蛊,我若死了,地气紊乱,仓海身上的蛊虫就会反噬……”
他突然看向柳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今日跳崖,不是认罪,是为了保仓海一命。”
说完这句话,林啸天抱着那块“守心”玉牌纵身跃下。沈仓海在地上挣扎着伸出手,却只抓到一把冷风。
幻境到这里戛然而止,白玉扳指恢复了原状。
林依尘呆立在原地,眼眶红得吓人。沈清鸢捂住嘴,泪水无声地滑落——原来爹娘当年的悔恨,并非全是做戏。她想起十岁那年,父亲在密室里抱着母亲的牌位痛哭,说自己对不起林伯父,更对不起女儿。那时她不懂,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这是真的?”林依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灵逸将扳指还给他:“灵族能通阴阳,万物有灵皆可作证。林啸天用自己的魂魄封印了灵田地气,这二十年来,正是他的残魂在护着昆仑墟风调雨顺。”
沈清鸢突然跪倒在地,对着断魂崖的方向重重叩首:“爹,娘,女儿终于知道真相了……”
林依尘看着她颤抖的背影,又想起幻境中父亲最后的眼神,那里面分明藏着对故人的牵挂。他突然觉得胸口的恨意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瘪下去,露出里面早已被师兄妹情谊填满的空洞。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猛地喷出一口血,染红了身前的积雪。
恩怨冰释
林依尘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掌门卧房的玉床上。沈清鸢坐在床边,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换药。
“师兄,你醒了?”她慌忙想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掌心滚烫,和记忆中那个暖手炉的温度渐渐重合。“清鸢,”林依尘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
沈清鸢的眼泪瞬间决堤:“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若不是我爹娘……”
“都过去了。”林依尘打断她,将那块白玉扳指放在她手心,“父亲的遗愿,是希望两族和睦。这灵田,本就该有沈家一份。”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清鸢握着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扳指,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这时,灵逸推门而入,身后跟着的竟是去而复返的苏清漪。
“灵主……”苏清漪的脸颊微红,显然是听灵逸说了前因后果。
灵逸笑着摆摆手:“我不过是个看客,真正解局的,是你们自己。”他看向林依尘,“林掌门,苏姑娘在山门外等了三天,你不该再让她受委屈了。”
林依尘起身下床,走到苏清漪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清漪,之前是我糊涂,让你受委屈了。”
苏清漪咬着唇,眼圈泛红:“那你以后……还会和沈师妹纠缠不清吗?”
沈清鸢连忙道:“苏姑娘放心,我和师兄……”
“她是我师妹,永远都是。”林依尘握住苏清漪的手,“但你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
苏清漪的脸“腾”地红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灵逸看着眼前的景象,满意地点点头。他周身的灵光渐渐变得稀薄,像要融入空气里:“恩怨已了,我也该回去了。”
“灵主留步!”沈清鸢突然想起什么,“您能……让我爹娘的魂魄安息吗?”
灵逸微微一笑,指尖在空中画了个圈,一道光屏浮现出来。里面是沈仓海和柳氏的魂魄,他们站在一片桃花林中,对着昆仑墟的方向深深鞠躬,然后转身走向远处的光点,身影渐渐消散。
“他们已赎清罪孽,入了轮回。”灵逸的声音越来越轻,“记住,仇恨就像冰封的河,只要心里有暖阳,总有化开的一天。”
金光闪过,灵逸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三个月后,昆仑墟百年大典。
沈清鸢作为宗门大比魁首,站在丹陛上接受林依尘的授剑。当凝霜剑与裂穹掌在空中交击出璀璨的灵光时,台下的苏清漪笑着鼓掌,眼里再无半分芥蒂。
大典结束后,三人站在试剑台上眺望断魂崖。那里的积雪已经融化,露出一片郁郁葱葱的灵田,田埂上刻着新的字——“尘鸢共济”。
“听说灵族最近在招亲呢,”苏清漪突然笑道,“灵主那么好的人,不知会娶哪位仙子。”
林依尘看着沈清鸢,眼里是化不开的暖意:“管他呢,我们的日子,总要自己过好。”
沈清鸢低头看着手里的白玉扳指,阳光透过玉面,在她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知道,那些深埋的仇恨,终究被二十年的师兄情谊和迟来的真相温柔化解,就像昆仑墟的雪,终将在春日里消融,滋养出满田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