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熹的光线透过临时指挥所覆尘的窗格,照亮了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消毒水味与挥之不去的凝重。顾念安醒了,高烧虽退,但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化不开,昭示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透支。小腹处的伤口在层层纱布下持续传来隐痛,提醒着他现实的严峻。
然而,那双眸子一睁开,深处的虚弱便被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与专注全然取代。
他几乎是弹坐起来,不顾医护人员的低声劝阻和身体因骤然移动而爆发的强烈眩晕与抗议,用沙哑得几乎破音的声音厉声命令:“立刻!召集所有能行动的人,开会!”
无心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他眉头立刻蹙紧,看着顾念安强撑着、几乎完全是靠钢铁般的意志力在驱动这副重伤未愈的躯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涌起一阵酸涩的胀痛。他想开口劝他再多休息片刻,哪怕一小时也好,但话语在喉头滚了滚,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他太明白了——那个邪恶的存在多盘踞一刻,就意味着可能有更多的孩子遭遇不测,顾念安肩头所背负的责任与负罪感便重若千钧。不彻底根除那个祸患,顾念安永远不会允许自己真正倒下。
很快,剩余的特研组成员以及无心都聚集在了简陋却气氛肃杀的临时会议室里。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上次任务惨烈的阴影尚未散去。
顾念安站在桌前,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倚靠着桌沿以节省体力,但背脊依旧习惯性地挺得笔直。他的声音因高烧和缺水而异常沙哑,却冷静清晰得可怕,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强行压下了所有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波澜。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根据上次交手的情报分析,目标具备极强的特殊力场干扰能力,我们所有的高精尖探测装备在其核心活动区域都会失效。因此,这次行动,我们必须回归原始手段。”
他伸出两根手指,语速快而稳定:“计划分两步走。第一,目标已明确表现出对高浓度硫磺的强烈厌恶反应。从现在起,所有外勤人员,两人一组,配备高压硫磺喷射装置。严格执行半小时一次无线电循环报备——如果信号还能传输的话。记住,这不是请求,是铁律!任何一组,一旦超过预定时间没有音讯,其余各组必须立刻停止当前任务,向该组最后报告的成功坐标点全速集结支援!明白吗?”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在压抑的房间里显得沉重而决绝。
“第二,”顾念安继续部署,语速更快,“既然设备无法精准定位,我们就用最原始的工具——人的眼睛、经验和判断力。扩大扇形搜索范围,但严禁任何人擅自深入已确认的强干扰区。搜索重点:不正常的动物或小型邪祟骸骨堆积处、特殊的粘液残留痕迹、植被的异常倒伏或区域性枯萎、以及……任何可能存在的特殊气味。目标是尽快缩小并最终确定那东西最常活动的核心区域范围!”
他说到这里,话语微微顿了一下,目光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无心。一丝极其细微的迟疑和深藏的担忧在他眼中闪过,但瞬间便被更坚定的决心覆盖。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然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聚焦在他身上,屏息以待。
“由无心,”他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语气是一种近乎托付重任的郑重,“凭借他的特殊感知能力,直接观察并追踪祟气的源头与流动,最终为我们精准锁定邪物的巢穴入口。”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大家都亲身经历过或从报告中知悉那邪物的恐怖与诡异,让一位“外援”去承担最危险、最关键的定位任务,这需要极大的魄力与信任,也意味着无法预估的风险。
“我们这次,不留后路,直捣黄龙!”顾念安的声音斩钉截铁,为初步计划画上句号。他正要挥手让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一只温热的手却轻轻按在了他支撑在桌沿、因用力而有些发白的手臂上。
顾念安一怔,蓦然转头看向无心。
无心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温和却异常坚定:“念安,可以在你的计划基础上,再加一条吗?”
顾念安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为了最大限度减少我们在搜寻和逼近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减员,尤其是防备那东西的突然偷袭,”无心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或许我们可以双管齐下。在每一位队员出发前,让我在他们的衣领内侧、袖口或者装备的隐蔽处,点上一点点我的血。”
“不行!”顾念安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反应激烈得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他猛地看向无心,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与强烈反对,“这么多人!每人一点?累积起来对你的消耗太大了!我绝不同意!”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心在手臂受伤失血后苍白的脸,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绝不愿再看到他因自己的任务而陷入虚弱。
面对顾念安近乎本能的激烈拒绝,无心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反驳或表现出不悦。他只是依旧耐心地看着他,手掌依旧轻轻按着他的手臂,传递着无声的安抚与坚持。
“念安,你听我说,”无心的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性,“只是非常、非常微量的一点,不是用来战斗或驱邪,仅仅是沾染一丝我的气息。那东西对我的血液似乎有种本能的忌惮,这样做或许能在它发动偷袭前让它产生片刻的迟疑,为大家争取到至关重要的反应时间。同时,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扰乱它的判断,更方便我们最终将它逼出并困死在巢穴里,减少正面强攻可能带来的更大伤亡。这是目前看来,最能保护所有人的办法。”
他顿了顿,看着顾念安依旧紧锁的眉头和眼中的挣扎,语气诚恳地补充道:“我的恢复能力比你想象的要好很多,这点微末的消耗,好好休息一下就能补回来。与可能牺牲的队员相比,这非常值得。”
顾念安嘴唇翕动了一下,还想反驳,但对上无心那双清澈见底、满是真诚与决然的眼睛,再看到周围队员们眼中因此言而重新燃起的希望与期冀,他最终将所有反对的、带着私心的话语都艰难地咽了回去。他比谁都清楚,无心提出的,确实是眼下能最大程度保全队伍、提高成功率的方案。可是……那份心疼与愧疚,像冰冷的藤蔓般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沉默了足足数秒,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最终,他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因压抑而显得异常干涩:“……好。但是,”他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无心,目光锐利得像要把他看穿,语气带着不容商榷的强硬,“必须由我来亲自控制血量!每人只能点一滴,绝对不能更多!而且,行动一结束,无论结果如何,你必须立刻接受全面检查,然后休息,补充营养!这是命令!”
“好,都听你的。”无心从善如流地答应了,脸上露出一丝浅淡却真实的、让人安心的笑意。
顾念安几乎是立刻移开了目光,仿佛不敢再多看那笑容一眼。他转向众人,快速而清晰地下达了执行的指令,恢复了那个冷峻果决的指挥官模样。
但在无人注意的瞬间,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轻轻闪烁了一下。一个模糊却坚定的计划雏形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他必须想办法,绝不能永远让无心依靠消耗自身来应对危机。他需要一件武器,一件能够承载并转化无心那特殊力量、放大其效果、从而最大限度减少他自身消耗的特殊武器……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涟漪,悄然为不久后的未来,埋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