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安是在消毒水气味和身体各处传来的钝痛中恢复意识的。
眼皮沉重地掀开,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守在床边、面容憔悴不堪的无心。他脸色苍白,眼底布满血丝,下颌线条紧绷,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竟比顾念安这个重伤初醒的人看起来更令人心惊。
见顾念安醒来,无心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他强扯出一个笑容,俯身想将人轻轻扶起,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然而,顾念安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他强撑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
“无心,”顾念安的声音沙哑干涩,眼神带着初醒的迷茫,以及一丝不愿面对现实的侥幸,“玄明呢?他伤得不轻,想必还没醒吧?这次回去……得给他好好调养,不能马虎,不然怕是会落下病根……”
“念安……”无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打断顾念安的话,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恳求,“别这样……求你,别这样……”
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臂,用一种既轻柔又不容置疑的力道,将试图挣扎下床的顾念安紧紧搂入怀中。
顾念安的身体先是猛地一僵,如同坚硬的磐石,抗拒着这个残酷的现实。但很快,那强装的镇定开始寸寸碎裂。他先是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肩膀微微颤抖,最终,那堤坝彻底崩溃,化为撕心裂肺的痛哭。
“无心……我没有弟弟了……我没有玄明了……”他将脸埋在无心肩头,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衣料,声音里充满了无边无际的痛苦与绝望。
无心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沉默着,一遍又一遍,缓慢而坚定地轻拍着顾念安因痛哭而颤抖的脊背,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传递着自己无声的陪伴与支撑。
两人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在充斥着悲伤的病房里,度过了漫长而沉重的时间。
随后的几天,顾念安的身体在精心的照料下逐渐恢复。能下地行走后,他便在无心的陪伴下,重新回到了那个带给他无尽伤痛的小寨。
收殓程玄明遗体的过程,顾念安异常沉默。他亲手为玄明整理好遗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他的安眠。最后,他弯下腰,最后一次,将已然冰冷的弟弟紧紧抱在怀中,许久,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做了最后的告别。
安顿好程玄明的后事,两人确认了无邪、王胖子和张启灵虽带伤但无性命之忧后,便与无邪简单告别,带着玄明的骨灰,踏上了返回北京的路途。
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无邪三人为了找回遗落在湖边的装备,再次悄悄返回。却意外发现,盘马老爹的那个远房亲戚,竟引着裘德考的队伍,在湖边扎下了营寨,各种设备一应俱全,似乎正准备对湖底进行大规模的打捞。
眼见裘德考的进度可能要领先,一向沉默寡言的张启灵,竟破天荒地提出了一个简单直接又大胆的计划——
抢了他们的水肺。
于是,在无心和顾念安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远在千里之外的巴乃湖边,无邪、胖爷和小哥,偷偷干了票大的,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回到北京后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顾念安将程玄明安葬在了一处宁静的墓园,那里有阳光,有松柏,远离一切纷争。接下来的大半个月,他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但无心始终陪伴在侧。他的陪伴并非言语上的过多安慰,而是体现在每一个细微之处:一杯适时递上的温水,一顿精心准备的餐食,深夜默默守在书房外的身影,以及无数次,在他被噩梦惊醒时,那双及时握住他、给予他力量的手。
在无心这种无声却坚实的守护下,顾念安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冬季的植物,终于开始一点点地从冻土中挣扎而出,尝试着重新接触阳光,慢慢地、艰难地走了出来。
他只是偶尔会有些疑惑,无心似乎变得比以往更加粘人了些。不仅寸步不离,甚至在私下无人时,会主动索求一些过分亲密的接触,拥抱的时间格外长,亲吻也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度。顾念安只将这归结于无心过度担忧自己,怕他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故而用这种方式确认他的存在,给予他安慰。他并未深思这异常背后,是否隐藏着无心自身的不安与秘密。
日子就这样在表面的平静与暗涌的温情中,一天天流淌而过。
直到这天,一通来自杭州的电话,打破了这份刻意维持的宁静。
电话是无邪打来的,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为难。
“顾大哥,”无邪在电话那头说道,“我收到了霍仙姑的请柬,邀我去新月饭店,她想买我手中的一样东西。这次……情况可能有点复杂,需要有人帮忙撑撑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