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的框架已然搭起,能量的循环模型初具雏形,神经控制的钥匙找到了门锁,结构优化的方向也已明确,甚至连白鹤先生那里至关重要的药理支持也已铺好了合作的道路。
然而,《科学锻体法》依旧只是停留在林知桌案上那叠越来越厚的纸张里,是一套精美却未经风雨考验的空中楼阁。
林知深知,从理论到实践,是一道巨大的鸿沟,其间充满了未知与风险。
阿土的几次小规模实验,虽然带来了积极的信号,但那都是在严格限定条件下的浅尝辄止。
真正要将这三大模块整合起来,进行全面的、高强度的实践,其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和意外状况,是任何纸上推演都无法完全预料的。
他需要一个志愿者,一个愿意全身心投入这套未知体系,承受所有潜在风险,并与他共同记录、分析、调整的“第一个全面实验者”。
这个人,不仅需要极强的身体素质作为试验基底,更需要莫大的勇气、坚定的意志,以及对林知本人相当程度的信任。
他的目光,在部落中逡巡,最终,不可避免地,再次落在了雷娜身上。
她是最好的人选,却也可能是最难说服的人选。
她务实、果决,信奉亲眼所见和手中的战刀,对一切“歪理邪说”抱有本能的警惕。
尽管林知已经用事实(击败她、帮助阿土)证明了自己方法的有效性,但那更多是“技巧”层面的胜利,与这种涉及根本道路选择的、全面的“锻体法”不可同日而语。
几天来,林知能感觉到雷娜在暗中观察他。
当他与阿土进行那些在她看来“古怪”的慢动作练习时,当她看到林知频繁出入白鹤先生的小屋时,这个敏锐的女战士显然察觉到了什么。
她没有主动询问,但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眸子里,闪烁着探究与挣扎的光芒。
转机,发生在一个黄昏。
部落的年轻武者们照常在进行对抗练习。
雷娜的对手是赵虎,那位豪爽好斗的武馆大师兄。
两人皆是部落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交手起来劲风四溢,引得众人阵阵喝彩。
雷娜的刀依旧凌厉迅猛,如同疾风暴雨。
但林知却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呼吸在连续爆发后,出现了细微的紊乱;她的步伐在一次全力劈砍落空后,回收时略显滞涩,似乎旧力散去与新力生发之间,存在一个比旁人更明显的空隙。
这些,都是他理论中提到的,能量代谢与神经控制可能存在优化空间的地方。
终于,在一次硬碰硬的对撼中,雷娜凭借更精湛的刀法险胜半招,震退了赵虎。
但她自己也微微气喘,持刀的手臂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额角渗出的汗水比赵虎更多。
“哈哈,雷娜,你的刀还是这么狠!”
赵虎爽朗大笑,虽败犹荣,
“不过,感觉你今天的‘气’有点跟不上啊,是不是前几天练太狠了?”
这句无心的调侃,却像一根针,刺中了雷娜心中某个一直在压抑的地方。
她没有回应赵虎,只是默默收刀,走到场边,拿起水囊大口喝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独自坐在不远处、正对着几张草纸凝神思索的林知。
她回想起自己被林知以巧破力,一指点击得手臂酸麻的场景。
回想起阿土那肉眼可见的、违背常理的进步速度。
回想起自己无论多么刻苦,某些瓶颈却如同无形的壁垒,始终难以突破的 挫败感。
赵虎无意间点出的“气跟不上”,正是她内心深处早已察觉,却无法用传统方法解决的困境。
夜色渐深,篝火在空地上噼啪作响。
战士们结束了一天的操练,各自休息。林知正准备返回自己的小屋,继续推敲结构优化中的安全阈值问题,一个身影却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雷娜。
她站在那里,火光照亮了她半边坚毅的脸庞,另一边则隐在黑暗中。
她没有看林知,目光投向跳跃的火焰,仿佛在对着虚空说话,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的那套东西……就是你在阿土身上试的,还有你自己用的那些‘取巧’法子,”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
“如果……如果全部学下来,真的能变得更强?比现在,强出很多?”
林知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这个问题背后,是雷娜内心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不能给予轻率的承诺。
“理论上,是的。”
林知选择了一个严谨的回答,
“它旨在从根本上优化你的力量产生、控制和承载方式。但过程充满未知,可能会遇到预料之外的困难,甚至……风险。就像走一条没人走过的路,风景或许绝美,但也可能踩到陷阱。”
雷娜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林知,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轻视或怀疑,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我见过你打败我,不是靠蛮力。我见过阿土的改变,不是靠运气。我雷娜不怕风险,不怕吃苦,只怕……只怕停滞不前,只怕手中的刀不够快、不够利!”
她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武者特有的执拗:
“族长和长老们常说,我们的炼体秘法传承古老,不可更改。但我感觉不到前路了!告诉我,林知,你的方法,能不能给我一条……更清晰、更强大的路?”
林知迎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里面燃烧的、对力量的纯粹渴望,以及打破枷锁的勇气。他缓缓点头,郑重说道:
“我不能保证结果一定完美,但我可以保证,这是一条基于逻辑和验证的道路。每一步,我们都会清楚为何而行,风险何在。成功与否,取决于你我的共同努力。”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雷娜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压了下去。
她向前一步,站定在林知面前,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将自己全然交付出去的沉重:
“好!那我愿意!做你的第一个……嗯,‘小白鼠’!”
她似乎不太理解这个词的确切含义,但却准确地捕捉到了其中蕴含的“实验者”和“先驱”的意味。
第一个全面践行《科学锻体法》的志愿者,终于出现了。
林知看着雷娜那决绝而充满信任的眼神,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理论的重担和一条未知武道之路的成败,已有一半,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雷娜的决意,是动力,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