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煤气灯下，林知在一家名为“海螺壳”的、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小旅店里，租下了一个顶层的窄小房间。
这里价格低廉，客人稀少，且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可以望见一部分港口和错综复杂的屋顶，对于初步的观测而言，已经足够。
他没有浪费时间安顿或休息，而是立刻开始了工作。
房间被他临时改造成了一个简陋的野外实验室。
窗户被擦亮，充当观测孔；从高武世界带来的、经过自身能量温养的特制纸张和笔（能够一定程度抵抗环境湿气和微弱能量干扰）铺在吱呀作响的木桌上；他的大脑，则是核心的数据处理中心。
他首先整理并深化了初临此界时的观察记录。
“关键事件：街头居民突发性精神崩溃。”
“核心假设：该事件由一种未知的、具有心智靶向性的‘高维信息乱流’触发。”
“待验证问题一：这种信息乱流是随机发生的，还是存在特定触发条件？”
“待验证问题二：观测行为本身，是否会对‘异常’（暂定名）产生影响？”
最后一个问题，至关重要。
在物理学中，观测行为本身会影响被观测对象，尤其是在量子层面。在这个看似由混乱信息和脆弱心智构成的世界里，这种效应可能会被放大到宏观层面。
“必须确立基本原则，”
林知在纸上写下刚劲有力的字迹，
“在此界行动的第一原则：观测行为本身会扰动‘异常’，必须保持绝对的理性与逻辑隔离，避免主观情绪和先入为主的观念成为信息扰动的放大器或通道。”
他将这条原则标记为“观察者效应第一定律”。
这不是物理定律，而是他为自己设定的安全准则和方法论基石。
任何未经谨慎评估的、带有强烈情感或意志的注视，都可能像是在平静但深不见底的潭水中投入一颗石子，引发的涟漪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理论框架初步建立，接下来需要实证数据。
他不可能，也不会去主动制造刚才街头那样的悲剧。
他需要寻找更轻微、更初期的“异常”表现来进行安全观测。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一片灰蒙蒙的世界。
浓雾依旧，远处的汽笛声有规律地响起，如同这个沉重城市的呼吸。
他调整着自己的感知，并非像法师一样散发精神力去探索，而是像调整无线电接收器一样，小心翼翼地过滤着环境中那无所不在的“背景噪音”——那些充满了负面暗示和混乱逻辑的低语。
他试图从中分辨出更细微的“信号”。
时间一点点过去，旅店楼下偶尔传来老板的咳嗽声和杯盘碰撞声。
林知极有耐心，如同一个老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露出蛛丝马迹。
终于，在临近傍晚，雾气颜色变得更加深沉时，他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在斜对面一条狭窄的、堆满废弃木箱和破渔网的巷子口，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流浪汉，行为出现了细微的异常。
他原本只是麻木地靠在墙上，但突然间，他开始频繁地、无规律地转动头部，眼神空洞地扫视着空无一物的巷子深处，嘴唇无声地嗫嚅着，双手时而抱紧自己，时而又在空中做出驱赶什么的无意义动作。
这种状态持续了大约十分钟，然后他又慢慢恢复了之前的麻木，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短暂的抽搐。
“目标b出现，”
林知迅速记录，
“观察到轻微认知紊乱症状：幻视？幻听？或感知到无法被常人所察的信息片段。持续时间有限，未达到崩溃临界点。”
这是一个绝佳的、低风险的初级观测样本。
林知没有将注意力直接“锁定”在那个流浪汉身上，他谨记着“观察者效应”。
他采用了一种间接的、宏观的观测方式：将感知范围稍微扩大，笼罩住那片区域，包括流浪汉、他周围的环境、空气流动、光线变化，以及最主要的信息流背景。
他像一个设置在远处的、广角的高速摄像机，记录着一切可记录的数据，而不去用“意识”的探针直接触碰那个可能存在的“异常”本身。
他记录了时间、环境湿度的微小变化、光线角度、远处特定来源的噪音强度……以及最重要的，那片区域环境低语的信息熵值波动。
果然，当流浪汉出现异常行为时，那片区域的信息背景噪音的混乱度（熵值）有一个非常微小但确实存在的峰值，并且其中夹杂了一丝与流浪汉动作频率隐约契合的、更具攻击性的信息片段，如同杂音中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假设得到初步支撑，”
林知分析着数据，
“异常现象伴随局部信息环境扰动。观测行为（间接宏观观测）未引发目标或异常的明显反应。”
这个结果让他稍微安心。只要方法得当，谨慎的观察是可行的。
然而，就在他准备结束这次观测，整理数据时，一种极其微弱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蛛丝，轻轻拂过他的后颈。
不是物理上的视线。
是一种……信息层面的“回望”。
林知的身体瞬间绷紧，但他控制住了任何外在的反应。
他没有猛地回头或散发出警惕的情绪波动，那无异于在黑暗中点亮灯火。他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呼吸平稳，甚至思维的涟漪都被强行抚平，只是将一部分感知力悄然向内收缩，加固了自己的心智防御。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飘忽不定，来源难以捉摸，似乎就弥漫在周围的雾气中，或者说，来自于这整个城市那庞大的、混乱的“信息深海”本身。
它没有任何明确的意图，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扫描，或者说，是某个庞大存在翻身后带来的细微水流变化。
几秒钟后，那种感觉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知缓缓呼出一口气，在记录本上追加了一条，笔尖异常稳定：
“记录到疑似‘反向观测’现象。来源未知，性质未知，威胁等级暂定极低。推测：对局部信息环境的持续监测，可能引起环境本身或其中某些存在的‘注意’。”
“观察者效应第一定律，适用范围可能需要扩大。不仅观测行为会扰动异常，持续的、具有一定深度的观测行为本身，也可能成为被观测的目标。”
他合上记录本，窗外已经完全被夜幕和浓雾笼罩，只有零星灯火在黑暗中挣扎。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敏感”。
这里的“神秘”，并非静止不变的死物，而更像是一种活着的、会对环境做出反应的生态体系。
科学探索的道路上，知己知彼是首要任务。
而现在，他不仅需要了解“彼”——这个世界的异常，更需要时刻警惕自身的存在所带来的变量。
第一步，他迈出了，并且确认了脚下的冰层虽然薄，但只要足够小心，尚且能够承载他的重量。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