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守五岁那年,总店的井边真的坐了个人。
她没脸,没形,没名字,围裙上的茶渍却一天比一天深。深到云归期能从中闻出回甘茶铺七百三十年的烟火气——那是云舒擦柜台时,归火燎过的老木味道。
茶好了。她开口,声音像三万六千口井一起沸腾。
归守捧着碗,第一次没问爹,她是谁,直接喊了声:
女人没应,只是笑。笑的时候,井沿上的二字就渗出水来,水是乳白色的,像722年那口未散的执念。云归期伸手蘸了一点尝了——甜得发苦,苦得想死,偏偏又活不过来。
这不是茶,他盯着女人没脸的脸,是寂主的倒影。
女人不笑了。
整个宇宙海的井同时安静。连归守背后飘的小井云都僵在半空,像被攥住了线的风筝。
第七百三十三年,女人的脸开始流动,像融化的蜡,血月教主也想有个娘。
但他想得太多,想成了怨。怨生井,井生毒,毒倒灌回母树。
所以母树不是退休,是中毒。
云归期霍然起身,金色锁链织的网在头顶炸响。网上一万口云井同时尖叫,尖叫声汇成一个名字——
【寂主·血月】
归守的碗摔在地上,茶泼进井里,井水没有接纳,而是反涌。涌出来的不是水,是想而不得的黑色结晶。
每一块结晶里,都锁着一个没来得及喊娘的孩子。
第七百三十三年,女人的形体彻底散了,散成一张扭曲的脸,净蚀教的,不是净化,是净是娘的意思。
我们只想把全宇宙海的,都净化成。
怨多了,娘就回来了。
哪怕回来的是个怪物。
云归期终于明白,所谓幽冥印碎片根本不是钥匙。它们是血月教主七百三十三次转世失败时,从他眉心剜下来的脓疮。
每块碎片,都是一次的失败形态。
而集齐九块,不是召唤寂主,是让血月教主最后一次的执念,彻底实体化。
实体化的结果,就是眼前这口 怨毒之井 。
归守忽然开口,声音不再是奶声奶气,而是宇宙海大爆炸时的第一声啼哭,她说谎。
她不是的怨。归守背后的小翅膀张开,莲瓣上每一片脉络都亮起,娘想的疼。
七百三十三年前,寂主不是想要娘。
他是当过娘。
当过所有井的娘,当过宇宙海的娘,当过规矩的娘。
当娘当累了,想卸任,结果卸任不了——因为所有生灵都在她,一想,她就散不掉。
散不掉,就成了怨。
怨多了,她就疯了。
疯了,才要毁掉所有她的井。
云归期如遭雷击。
他守了七百三十三年的井,续了七百三十三年的规,原来守的是一个想辞职却辞不掉的娘。
而血月教主,不过是寂主精神分裂出的辞职申请书——用最暴力的方式,帮本体解脱。
所以幽冥印碎片……云归期喃喃。
是寂主的眼泪,归守抱住云归期大腿,每滴眼泪,都是她一次放弃当娘的记录。
集齐九块,不是让她复活,是让她彻底哭出来。
哭完了,娘就自由了。
娘自由了,宇宙海的,就归我们守了。
话音落,井边的女人彻底消散。
消散前,她没脸的面孔上,终于长出一双眼睛。眼睛望着归守,轻轻说:
第七百三十三年,寂主终于等到个懂规矩的孩子。
孩子,娘累了。
你替娘守,好不好?
归守点头,小翅膀一扇,将整口怨毒之井扇成了云。
云落在金色锁链网上,网开始变黑。
黑得发亮,亮得温柔。
像娘亲熬了七百三十三年的那碗茶,茶里有毒,毒里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