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路者”计划的核心评估小组首次会议，被安排在集团顶层一间极少启用的机密会议室。厚重的隔音门，信号屏蔽装置，以及需要双重生物特征验证的准入流程，无一不在彰显着这个计划的不同寻常。
林姝踏入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
主位空着，显然是留给程默的。右手边第一位是集团首席技术官（cto）周勉，一位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林姝只在公司年度技术论坛上远远见过。他正低头翻阅着一沓厚厚的技术白皮书。
周勉旁边，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穿着休闲西装，眼神锐利的女性。林姝认得她，战略投资部的负责人秦悦，以眼光毒辣、作风强悍闻名。她正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电子笔，目光却像雷达一样扫过刚进门的林姝。
左手边两位，一位是研发中心的高级院士，头发花白的李老，德高望重。另一位则让林姝有些意外——法务部的首席律师，那位给她送来保密协议的张律师。他冲林姝微微颔首，表情是一贯的职业性严谨。
这个阵容，技术、战略、研发、法务，涵盖了评估一个颠覆性技术所需的核心视角，也印证了这个计划在集团内部的超高权重。
林姝在靠近门边的末位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知道，在这个房间里，她的资历和职位都是最浅的。
几分钟后，程默推门而入，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在主位坐下。会议开始。
没有客套的开场白，程默直接将一份清单投射到中央屏幕上：“这是‘探路者’第一期初步筛选的十个技术方向。今天讨论前三个：新型电池材料、脑机接口的隐私与伦理边界、生物特征识别的去中心化应用。”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在林姝身上停留了半秒：“每个人，从自己的专业角度，谈看法，提风险，做优先级判断。林姝，你做记录，最后补充你的综合意见。”
命令直接下达，不容置疑。
会议节奏极快。周勉从技术可行性和研发路径入手，数据详实，逻辑严密；秦悦则更关注市场潜力、竞争格局和可能的投资回报周期，问题一针见血；李老往往从更长远的技术演化和社会影响层面提出洞见，有时甚至略带理想主义；张律师则不断抛出专利陷阱、数据合规、政策风险等现实约束。
不同视角的观点激烈碰撞，时而达成共识，时而争执不下。林姝飞速地记录着，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试图理解每一个论点背后的逻辑，捕捉不同专业视角之间的潜在联系和矛盾。
她注意到，程默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倾听，只在关键节点插话，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或者将偏离的讨论拉回核心。他像是一个冷静的舵手，掌控着讨论的方向和深度。
轮到林姝补充意见时，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她深吸一口气，放下电子笔，抬起头。
她没有重复之前任何人的观点，而是将讨论中几个分散的点串联了起来。
“关于新型电池材料，”她看向周勉和秦悦，“周总提到的‘固态电解质界面稳定性’问题，如果结合秦总关注的‘上游原材料供应链’风险来看，或许不仅仅是技术攻关的难点，更可能成为未来规模化量产和成本控制的致命瓶颈。我们在评估技术成熟度时，可能需要建立一个更动态的模型，将材料科学突破与地缘政治、资源分布这些外部变量关联起来。”
周勉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秦悦转笔的动作停了下来，看向林姝的目光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些探究。
“而对于脑机接口的隐私风险，”林姝转向张律师和李老，“张律师提到的数据主权和合规框架非常重要。但我在想，李老提到的‘意识数据化’可能带来的社会伦理冲击，是否意味着现有的法律框架本身，就可能面临颠覆性的挑战？我们的风险评估，是否应该包含对法律滞后性的预判，甚至……推动相关规则前瞻性讨论的可能？”
李老微微颔首，张律师则表情严肃，显然在思考这个更宏大的命题。
林姝的发言不长，但试图在技术、商业、法律、伦理之间架设桥梁，提供一个更立体、更前瞻的评估视角。她不知道这是否是程默想要的，但她给出了基于自己理解和判断的、最真实的反馈。
会议结束后，程默第一个离开，没有对任何人的发言做出评价。
秦悦收拾东西时，走到林姝身边，语气听不出喜怒：“挺敢想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落地。”说完，便踩着高跟鞋利落地离开了。
周勉经过时，倒是和蔼地笑了笑：“思路不错，继续保持。”
林姝独自整理着会议记录，感觉像是打完了一场高强度的脑力仗。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充其量只是没有被这强大的阵容淹没，远谈不上出色。在这个汇聚了顶尖智慧和经验的团队里，她就像一株刚刚破土、试图在荆棘中寻找生长空间的幼苗。
接下来的几天，“探路者”小组进入了高强度的工作状态。林姝需要消化海量的技术资料、行业报告，参与一次次辩论激烈的内部讨论，并开始撰写初步的评估报告。她几乎住在了公司，咖啡成了续命的必需品。
压力巨大，但成长也是肉眼可见的。她被迫跳出自己熟悉的领域，用更宏观、更交叉的视角去思考问题，逻辑思维和快速学习能力被锤炼得越发锐利。
这天深夜，林姝还在工位上核对一组关于生物特征识别技术的安全性对比数据。办公区只剩下她一个人，灯光清冷。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还没回去？”
林姝抬头，是cto周勉。他手里端着两杯热咖啡，递了一杯给她。
“谢谢周总。”林姝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
周勉在她旁边的工位坐下，喝了一口咖啡，看着她的屏幕：“这个方向，争议很大啊。”
林姝点点头：“是的，便利性和安全性的平衡点很难把握，尤其是在去中心化的架构下。”
周勉笑了笑，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聊：“程董把你放进这个组，压力不小吧？”
林姝谨慎地回答：“是很好的学习机会。”
“机会往往伴随着代价。”周勉意味深长地说，“‘探路者’这个名字起得好。探路，意味着前面可能是宝藏，也可能是悬崖。”他顿了顿，看向林姝，“程董他……很欣赏有破局思维的人。但他要的，不是天马行空的想象，而是能够扎进现实的泥土里，还能开出花来的那种韧性。”
他站起身，拍了拍林姝的肩膀：“早点回去休息吧。路还长，别一开始就把自己耗尽了。”
看着周勉离开的背影，林姝品味着他的话。这看似随意的交谈，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或者，仅仅是一位前辈对后辈的关照？
她无从分辨。在这个漩涡里，每一句话似乎都藏着机锋。
她关掉电脑，拿起那杯已经微凉的咖啡，走到窗边。城市的夜景璀璨夺目，象征着无尽的机遇和财富。
而她所站的这栋大厦顶层，所参与的“探路者”计划，所面对的程默和他所代表的庞大帝国，正是这机遇与财富旋涡的中心。
荆棘王冠，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柄和荣耀，也意味着佩戴它的人，必须承受其带来的刺痛与重量。
程默将她推向这里，是想看她是否有能力触碰这顶王冠，还是想让她亲身体会，这王冠之下，那无处不在的、冰冷而坚硬的荆棘？
她低头，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但更深处的某种东西，却在压力的淬炼下，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
无论前路是宝藏还是悬崖，她都已经没有退路。
她能做的，只有在这荆棘丛中，一步步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