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金属门合拢的轻微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又迅速归于沉寂。那冰冷的反光面上，只映出林姝独自站立、略显单薄的身影。
手心里的冷汗渐渐变凉，黏腻地贴着皮肤。她缓缓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与程默那短暂却重若千钧的对视，仿佛抽空了她刚刚在会议上积蓄的全部力气。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回答，无异于在悬崖边上走了一遭。没有退缩，也没有冒进，她精准地踩在了一条钢丝上。程默那转瞬即逝、难以捕捉的微表情，是认可？是嘲弄？还是仅仅觉得她这只“猎物”的反应，比预想中更有趣一点？
她无从得知，也无法猜测。那个男人的心思，深沉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回到工位，周遭投来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有惊异，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她刚才在会议上的表现，无疑打破了某些人固有的认知。那个沉默寡言、似乎只懂得埋头工作的林专员，原来在关键时刻，竟有如此锐利的一面。
林姝无视了这些目光，径直坐下，打开电脑。会议记录需要整理，后续的工作安排需要立刻跟进。程默抛出的那个“烫手山芋”还在那里，她必须尽快将其转化为可行的计划。
苏晴很快发来了内部会议通知，主题正是细化刚才视频会议中达成的初步方向。邮件末尾，苏晴罕见地加了一句私人的话：【刚才表现不错，继续保持。】
简短的肯定，却让林姝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至少，在直属上级这里，她赢得了初步的信任。
内部会议上，气氛微妙。有人对成立“快速响应小组”表示支持，认为这是突破项目瓶颈的机会；也有人隐晦地提出资源紧张，担心无法满足海外方提速的要求，言语间不乏将压力引向林姝的意味——毕竟，是她“承诺”了可能性。
林姝安静地听着，没有急于辩解。直到讨论暂告一段落，她才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条理：
“关于资源问题，我初步梳理了我们手头现有的数据基础和可调动的人手。核心瓶颈主要集中在A模块的数据清洗和b模块的算法适配。我建议，快速响应小组由苏经理统筹，技术部王工负责A模块攻坚，我负责协调b模块所需的外部数据接口并对接海外方，同时兼顾整体进度跟踪。”
她将一份简单的分工和时间节点草案投影出来：“这是初步设想，具体细节我们可以再讨论。关键在于，我们需要海外方在24小时内提供他们承诺的、更规范的原始数据包。否则，一切提速都无从谈起。”
她巧妙地将球又踢了回去，既明确了己方的责任和努力方向，也将最关键的外部依赖摆上了台面。想要我们快？可以，请先拿出你们的诚意和效率。
苏晴看着投影，点了点头：“林专员的方案思路清晰。王工，你这边有问题吗？”
被点名的技术骨干王工推了推眼镜，看了看那份分工明确、时间节点清晰的草案，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林姝，最终点了点头：“没问题，A模块交给我。”
会议在一种高效而略显压抑的氛围中结束。林姝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快速响应小组的成立，意味着她将被推到更前沿的位置，承担更直接的压力。
接下来的半天，她像上了发条的陀螺，飞速旋转。与海外方邮件、电话不断，催促数据，确认细节；与技术部王工紧密沟通，同步进展，解决临时出现的技术难题；还要整理会议纪要，更新项目计划……
她几乎忘记了时间，也刻意忽略了身体发出的疲惫信号。只有在偶尔停歇的间隙，脑海里会不受控制地闪过清晨那条冰冷的消息，以及程默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下午四点左右，内部通讯软件上，那个沉寂了几乎一整天的灰色头像，再次跳动起来。
没有前缀，没有称呼，依旧是他一贯简洁到近乎粗暴的风格。
程默：【数据接口，谁去谈？】
林姝的心猛地一跳。b模块所需的外部数据接口，涉及到与另一家国内数据服务商的合作，原本并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但因为在刚才的会议分工中她主动承担了对接，此刻这个问题便直接落在了她的头上。
这又是一个试探。看她是否只懂得在内部协调，还是真的有魄力和能力去处理外部商务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回复同样简洁：
林姝：【我。已初步联系对方项目经理，约了明早十点沟通。】
那边停顿了几秒。
程默：【对方项目经理是陈强，不好对付。我要结果，不是过程。】
林姝看着这行字，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面无表情下达指令的样子。陈强，她听说过，业内以难缠和精明着称。程默不仅知道具体的对接人，还直接点明了难度，并且只要结果。
这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施加压力。
林姝：【明白。】
她只回了两个字。多余的保证或解释，毫无意义。
关掉对话框，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暖色，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寒意。
她拿起手机，找到那个刚刚存储的、属于数据服务商项目经理陈强的号码，没有立刻拨打。而是先打开电脑，快速地搜索着关于陈强及其公司近期的所有公开信息、行业评价、甚至是他本人在一些行业论坛上的发言片段。
她需要尽可能多地了解她的“对手”。程默将她推到了拳击台上，她不能毫无准备地迎战。
当夜幕彻底降临，办公区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下她工位这一片孤岛还亮着时，林姝才合上电脑，将整理好的资料塞进公文包。
站起身，腿脚因为久坐而有些发麻。她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汇成一条条光的河流。
这座城市永远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疲惫而停止运转，职场也是如此。
程默在看着她，用他独有的、近乎残酷的方式，逼迫她不断向前，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她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是更广阔的天地，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此刻，她别无选择。
她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陈强的名字，最终没有拨打，而是编辑了一条措辞严谨、不卑不亢的短信发送过去，再次确认明早的会谈时间，并附上了己方的基本需求提纲。
做完这一切，她才拎起包，走向电梯。
电梯下行时，冰冷的金属壁映出她略显苍白却眼神坚定的脸。
无声的硝烟，早已弥漫开来。而明天的会谈，将是另一场硬仗。她需要休息，哪怕只是几个小时的短暂休整，为了积蓄力量，迎接未知的挑战。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她迈步走入夜色之中，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仿佛刚才那个在压力下几乎窒息的女人，只是幻觉。
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去。至少，在彻底输掉这场由他主导的游戏之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