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三更天，梆子声刚过，空气里还弥漫着白日厮杀残留的血腥气。林惊鸿借着巡逻兵换岗的间隙，贴着宫墙的阴影往西北角的太仓方向摸去。那里是皇宫囤积粮草的地方，守卫相对松懈，也是吕素素约定的见面地点。
宫墙的砖石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墙头上的刁斗里传来卫兵打盹的鼾声。林惊鸿屏住呼吸，足尖点在砖缝凸起处，身形如壁虎般向上攀爬——这是蒙家军秘传的“攀云术”，当年他跟着蒙毅将军学这门功夫时，从没想过会在数百年后的洛阳城派上用场。
翻上宫墙的刹那，他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半枚虎符。符牌在衣襟下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着什么。远处的长乐宫方向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丝竹之声，与宫墙下的死寂形成诡异的对比——董卓怕是正在宫里庆祝废立之事，全然不知这看似平静的夜色里，已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的项上人头。
跳下宫墙时，脚边踢到个空酒坛，“哐当”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林惊鸿立刻矮身躲进粮草垛的阴影里，只见两个醉醺醺的卫兵提着环首刀走了过来，嘴里还哼着西凉的粗鄙小调。
“听说了吗？刚才李儒先生让人把少帝囚禁到永安宫了，连皇后都被废为庶人……”
“废就废了呗，跟咱们有啥关系？只要有酒喝有肉吃，管他谁当皇帝！”
“你懂个屁！”另一个卫兵压低声音，“我听张都尉说，袁绍那伙人已经在城外集结了，怕是要跟董将军翻脸……”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惊鸿这才从阴影里钻出来。袁绍？他心中一动——这位“四世三公”的袁家公子，此刻应当还在洛阳城内，难道已经在暗中联络反董势力了？
正思忖间，身后传来轻轻的叩击声，三短两长，是他与吕素素约定的暗号。林惊鸿猛地回头，只见粮垛后转出个青色身影，正是作男装打扮的吕素素，只是她的发髻有些散乱，额角还带着块淤青，显然是路上遇到了麻烦。
“你受伤了？”林惊鸿快步上前，伸手想查看她的伤势，指尖刚触到她的额角，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吕素素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来：“先看这个。”纸包里是半块玉佩，与林惊鸿碎裂的那枚正好能拼合，只是她这半块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迹，“我被董卓的人当成细作抓了，这是从他们拷问的死囚身上找到的。那死囚说，这玉佩是‘引魂石’，能打开洛阳地下的‘镇魂井’，而井里藏着……”
她的话突然顿住，警惕地看向粮垛深处。林惊鸿立刻拔出卫兵掉落的环首刀，只见阴影里缓缓走出个穿着皂衣的小吏，手里提着盏气死风灯，灯光照亮他脸上的疤痕——竟是白天在太尉府见过的那个老管家，何进府上的张忠。
“老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林惊鸿的刀依旧指着对方，他记得这老管家明明被软禁在后院，怎么会出现在皇宫的太仓？
张忠将油灯放在地上，对着两人深深一揖：“小老儿不是来告密的。何将军生前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将军蒙难，我总得为他做点什么。”他从袖中掏出个布卷，展开一看，竟是张洛阳城的详图，上面用朱砂标出了十几处红点，“这些是董卓在城内布下的暗哨，还有……”他指着地图西北角的一处宅院，“这是李儒的私宅，里面藏着董卓准备屠杀洛阳富户的名单。”
吕素素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屠杀富户？他想干什么？”
“敛财。”林惊鸿沉声道，“西凉军粮草不足，董卓必定会用这种手段补充军饷。张老丈，您把这些告诉我们，就不怕……”
“怕？”张忠惨笑一声，“何府上下三百口，如今就剩我一个了，我这条老命早就不在乎了。只是可怜洛阳的百姓，怕是要遭大难了。”他看向林惊鸿腰间的虎符，“小郎君既然有蒙家军的符牌，想必是忠义之士。若你们能逃出洛阳，就把这名单交给袁绍大人，让他早日兴兵，还洛阳一个清明。”
林惊鸿接过地图，只觉得这薄薄的纸卷重逾千斤。他看着张忠鬓角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突然想起自己的养父母——在乱世里，总有这样一些平凡人，用微薄的力量守护着心中的道义。
“我们会的。”他郑重地点头，“但您怎么办？董卓要是发现您偷了名单……”
“我自有办法。”张忠将油灯吹灭，“东南角的下水渠有处缺口，是当年修建皇宫时留下的，只有老奴知道。今夜子时，你们从那里走，我会想办法引开守卫。”他转身要走，又回头叮嘱，“记住，出了洛阳城，往东南方向走，那里有袁绍的人接应。”
看着张忠消失在夜色里，吕素素突然抓住林惊鸿的手腕：“等等，我刚才在李儒府里听到个消息，他说董卓要在三日后‘献俘’，把何进旧部和反对废立的大臣都拉到市集斩首，用他们的血祭旗。”她从药囊里倒出几粒药丸，“这是‘假死药’，能让人脉息微弱如死人，或许能混在尸堆里……”
“不行。”林惊鸿打断她，“董卓生性多疑，必定会让人验尸，假死药骗不过去。而且张老丈已经为我们安排了退路，不能辜负他的心意。”他指着地图上的下水渠，“我们按原计划行事，只是得提前做些准备。”
他从粮垛上扯下几块麻布，又找到些桐油，很快就制成了两个简易的火把。“你熟悉医理，去库房找些能让人昏迷的草药，越烈越好。我去看看水渠的守卫情况，子时在缺口处汇合。”
吕素素点点头，将半块玉佩塞进他手里：“这玉佩你拿着，两块合在一起或许能感应到危险。”她的指尖与他相触，带着微凉的温度，“小心点。”
林惊鸿握紧玉佩，转身消失在粮垛深处。月光下，吕素素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在听雪院井底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将她护在身后，剑光如霜，眼神坚定。她深吸一口气，将易容药抹在脸上，化作个满脸煤灰的杂役，朝着库房的方向走去——她知道，这次逃离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些即将被屠杀的无辜者。
通往东南角的路比想象中难走。沿途不仅有巡逻的卫兵，还有不少西凉兵在酗酒赌博，时不时有醉汉提着刀东倒西歪地走过。林惊鸿好几次都差点被撞见，全靠腰间的虎符突然发烫示警，才及时躲进阴影里。
“这符牌果然有古怪。”他摸着虎符上的刻痕，突然意识到蒙家军的兵符或许不仅能调动旧部，还能感应到杀气——这种能力在乱世里，简直是保命的护身符。
水渠入口处有四个卫兵把守，都穿着西凉军的玄甲，腰间悬着弯刀，正围坐在火堆旁烤羊肉。林惊鸿躲在对面的假山里，数着他们腰间的箭囊——每人只有三枝箭，显然没把这里当成重要防线。
他悄悄从假山后摸出几块石子，屈指弹向火堆旁的油桶。“咚”的一声闷响，油桶被石子砸得摇晃，里面的桐油溅在火堆上，火苗“腾”地窜起三尺高，燎到了一个卫兵的胡须。
“妈的！谁干的？”那卫兵跳起来大骂，手忙脚乱地拍打胡须上的火星。其他三个卫兵也纷纷起身查看，趁着这混乱的功夫，林惊鸿如狸猫般窜到水渠旁的柳树后，借着树干的掩护观察缺口的位置。
缺口果然如张忠所说，在水渠内侧的石壁上，被茂密的杂草遮掩着，只有半人高，刚好能容一人通过。他试着推了推杂草后的石板，石板松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咔嚓”声——看来张忠说的是实话。
就在他准备退回时，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林惊鸿赶紧躲回柳树后，只见一队骑兵簇拥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帘掀开的瞬间，他看到了李儒那张阴鸷的脸。
“把这些‘贡品’送到长安，交给牛辅将军。”李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告诉牛辅，三日后我会派人押送第二批，让他提前准备好接应。”
“是！”骑兵们轰然应诺，调转马头朝着西门方向走去。马车上盖着厚厚的油布，隐约能看到下面露出的金银器皿的边角——显然是董卓从洛阳富户那里搜刮来的财宝，正往自己的老巢转移。
林惊鸿的心沉了沉。董卓不仅要在洛阳行凶，还要将搜刮的财物运往长安，看来他根本没打算长期驻守洛阳，这城里的百姓，在他眼中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子时的梆子声响起时，林惊鸿已经在缺口旁等了一刻钟。吕素素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夜色里，她怀里抱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散发出刺鼻的草药味。
“弄到了？”林惊鸿压低声音问。
“嗯，”吕素素打开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曼陀罗和醉鱼草，“足够让那些卫兵睡上三个时辰了。”她指了指水渠对面的守卫，“他们好像换岗了，新来的这队看起来更警惕。”
林惊鸿探头一看，果然，火堆旁的卫兵换成了六个，个个腰杆笔直，手都按在刀柄上，显然是董卓的精锐亲卫。“硬闯肯定不行，得想办法引开他们。”他看向远处的粮仓，突然有了主意，“你会用火药吗？”
吕素素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听雪院的药谱里记载过，硝石、硫磺和炭粉按比例混合……”
“不用那么麻烦。”林惊鸿从粮垛后拖出个装满桐油的木桶，“把你的草药塞进去，再找些干草引火，我们给他们放场‘烟花’。”
两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将浸了桐油的草药捆成火把，藏在离卫兵不远的草料堆后。林惊鸿拉着吕素素躲回缺口旁，掏出火折子吹亮，对着火把的引线轻轻一点。
引线“滋滋”地燃烧着，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卫兵们果然听到了动静，纷纷起身查看：“什么声音？”
就在他们靠近草料堆的瞬间，林惊鸿猛地将手中的石子砸向火把——火把被石子击中，带着火星飞向草料堆，桐油遇火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橘红色。
“走水了！”卫兵们惊呼着扑向火场，手忙脚乱地想灭火，哪里还顾得上看守水渠。
“就是现在！”林惊鸿拽着吕素素冲向缺口，用环首刀劈开杂草，合力推开石板。石板后是条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爬行，里面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粪便的恶臭——显然是皇宫的排污渠。
“忍着点。”林惊鸿率先钻了进去，通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和远处传来的水流声。他摸索着前进，时不时会撞到石壁，额角很快就磕出了血，但他毫不在意，只想着快点离开这个吃人的牢笼。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微弱的光亮。林惊鸿加快速度，钻出通道的瞬间，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他们竟从皇宫的排污渠，爬到了洛阳城外的洛水岸边。
“我们出来了！”吕素素瘫坐在草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沾满了污泥，却笑得像个孩子。
林惊鸿靠在柳树上，看着远处洛阳城墙上的灯火，心中百感交集。他们逃出来了，可张忠还在城里，还有那些即将被屠杀的大臣和百姓……他握紧腰间的虎符，符牌在月光下泛着青铜光泽，内侧的“洛”字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往东南走。”林惊鸿扶起吕素素，“找到袁绍，或许还有机会阻止董卓。”
洛水的水流在脚下潺潺作响，像是在为他们送行。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黎明前的薄雾里，而身后的洛阳城，依旧在黑暗中沉睡，浑然不知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远方悄然酝酿。
三日后，洛阳城的市集果然血流成河。董卓下令将反对他的大臣全部斩首，张忠也在其中，临刑前，这位白发老丈望着东南方向，嘴角带着释然的笑——他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而那份藏着屠杀名单的布卷，此刻正被林惊鸿贴身藏着，随着他的脚步，朝着反董联盟的方向而去。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没有人知道，两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已经在这乱世的棋盘上，落下了改变命运的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