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着咸腥气撞在码头的铁皮棚上,发出呜呜的哀鸣。王龙靠在堆成山的麻袋后,软甲被血浸得发沉,后腰的双生胎记像被撒了把盐,每动一下都疼得眼冒金星——
这伤半真半假,刀刃划开皮肉时他故意偏了半寸,却让血顺着甲胄的钢丝流得更凶,看着倒比真受了重创还骇人。
“再抿点药。”李丽的声音带着哭腔,粗布帕子蘸着老陈配的金疮药,轻轻按在他的伤口边缘。
她的指尖在发抖,银簪从发髻里松脱,坠子上的“影”字蹭过王龙的手腕,凉得像块冰。
王龙眯着眼装昏,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她脖颈间的枫叶胎记。火光在棚外跳荡,那片淡红在阴影里时隐时现,倒比密室画像上的朱砂更鲜活。
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江南女子的胎记会随心绪变色,惊时发赤,喜时泛粉,此刻这抹红深得像要滴出血来,想必是怕极了。
“龙哥……你撑住啊。”李丽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滚烫的,“影卫的人快到了,老陈说这伤能治……”
话音未落,铁皮棚外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
王龙的指尖猛地攥紧藏在袖管里的短刀——那脚步声轻得诡异,落脚时总在第三步微微顿一下,是影卫“踏雪式”的变招,却比正宗路数多了分阴狠,除了周扬那叛徒,再没第二个人会这么走。
李丽也听见了动静,猛地将孩子往麻袋堆后塞,银簪反手握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虽没学过武,可这些日子跟着陈默练过几招防身术,此刻脊背挺得笔直,倒有了几分影卫后人的硬气。
“李姑娘倒是机警。”
周扬的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刮擦,人已经站在棚门口,手里的长刀还在往下滴油,“王龙这废物,终究还是栽在我手里了。”
他穿着身洗得发黑的夜行衣,左脸有道新添的疤,从眉骨一直划到下颌——那是上周在矿场被陈默的短铳擦伤的。
此刻他舔了舔疤上的结痂,目光像毒蛇般缠在王龙身上,最后落在李丽脖颈间:“听说你是影卫少主的妹妹?那这枫叶胎记,倒是个好记号。”
李丽下意识地往王龙身前挡了挡,声音发颤却不肯退:“周啸天的余党都被剿灭了,你还想做什么?”
“做什么?”
周扬突然狂笑起来,刀尖指向王龙的咽喉,“当然是替万爷取他的狗命!当年影卫总部的密档,就是我亲手烧的,你以为凭你们几个,真能翻得出什么浪?”
他往前踏了两步,靴底碾过地上的血渍,发出黏腻的声响:“王龙,你猜你爹是怎么死的?他被万爷的铁链锁在密室里,眼睁睁看着我把你母亲的画像撕成碎片,到死都在喊你的名字呢……”
这话像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王龙心里。他强忍着掀翻麻袋扑上去的冲动,继续装昏,耳却竖得笔直,听着周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三步,两步……
“你休想动他!”
李丽突然尖叫着扑过来,手里的银簪直刺周扬的眼睛。她没练过章法,招式却狠得像拼命,那股子劲倒有几分像当年母亲护着父亲挡暗箭的模样。
周扬显然没料到她敢动手,急忙侧身避开,银簪尖还是划破了他的颧骨。
他顿时恼羞成怒,长刀反手劈出,刀风带着破空声,直取李丽后心——这刀用了十足的力,显然是要将她连人带王龙一起劈成两半。
“小心!”
王龙再也装不下去,猛地翻身将李丽往旁边一拽,自己却来不及躲,长刀擦着他的肩胛骨劈过,软甲被划开道口子,血瞬间涌了出来。
这伤是真的疼了。
王龙咬着牙滚到麻袋堆后,短刀趁机出鞘,带着寒光扫向周扬的下盘。
他算准了对方急于求成,定会用“劈山式”强攻,这招“搅海”正好能卸去他的力道。
果然,周扬的刀被荡开的瞬间,露出了肋下的空当。
王龙正要补刀,却见李丽不知何时捡起了地上的根铁钎,疯了似的往周扬背上戳——她的力气不大,可铁钎尖正好扎进周扬旧伤的疤眼里,疼得他闷哼一声,长刀顿时脱手。
“你这疯女人!”
周扬反手一掌拍在李丽胸口,她像片叶子似的飞出去,撞在铁皮柱上,嘴角瞬间溢出血来。那片枫叶胎记在火光里红得刺眼,像要从皮肤里跳出来。
“丽儿!”
王龙目眦欲裂,短刀的招式顿时变得狠戾,招招往周扬的要害招呼。
他知道李丽身子弱,刚才那掌怕是伤了内脏,此刻看她蜷在地上咳血,心里像被无数只手在揪。
周扬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突然从怀里摸出枚烟雾弹,往地上一砸。白色的浓烟瞬间弥漫开来,带着刺鼻的硫磺味。
王龙听见他的脚步声往棚外跑,还夹杂着句阴狠的笑:“万爷在货轮上等着收你的人头!这女人……就留给蛇影的人当点心!”
浓烟里,王龙摸到李丽的手腕,她的脉搏弱得像风中残烛。孩子的哭声从麻袋后传来,带着惊惶,倒让他猛地定了神——现在不是追仇的时候。
“别怕,我带你去找老陈。”
他小心翼翼地将李丽抱起来,她的身子轻得像团棉花,脖颈垂在他肩头,枫叶胎记蹭着他的软甲,将那“影”字烙印染得更红。
走出铁皮棚时,海风突然变了向,卷着远处货轮的鸣笛声扑过来。
王龙抬头望去,只见漆黑的海面上,艘挂着黑旗的货轮正缓缓离岸,甲板上隐约有火光闪动——那是万德的船,周扬刚才那番话,怕是故意引他去追。
怀里的李丽突然咳了两声,气若游丝:“别……别去……是圈套……”
王龙低头看她,她的眼睛半睁着,泪水混着血从眼角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我……我没事……你要活着……”
这话像块烙铁,狠狠烫在他心上。
他突然想起父亲密室里的那坛酒,每年九月初三,父亲都会倒两杯,一杯敬母亲,一杯放在对面的空位上,说等找到妹妹,要让她尝尝影卫的烈酒。
“我不追。”
王龙的声音有些发哑,抱着李丽往码头内侧的临时医站跑,“我先送你去治伤,剩下的账,慢慢跟他们算。”
孩子被他用布带绑在背上,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软甲,哭声渐渐停了,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王龙能感觉到那小小的身子在发抖,却也能感觉到她脖颈间的枫叶胎记——隔着布衫,像颗温热的朱砂痣,与李丽的、与母亲画像上的,慢慢重合在一起。
医站的灯光在前方闪烁,老陈和赵峰已经等在门口,看见他们浑身是血地跑过来,急忙掀开白布铺在桌上。
王龙将李丽轻轻放在上面,才发现她的后背已经被血浸透,掌印青紫得吓人。
“肋骨断了三根,伤到肺叶了。”
老陈摸着脉,脸色凝重,“得立刻取子弹——周扬那掌里藏了淬毒的银针!”
王龙的心猛地一沉。
他果然没猜错,周扬刚才那掌根本不是冲动,是早就算计好的,既要伤李丽,又要逼他分心。
“我守着,你们动手。”
他退到门口,短刀横在胸前,目光扫过码头的黑暗处——周扬跑了,蛇影的人怕是真的要来了。
海风里突然多了丝甜腻的香气,像极了江南的桂花糖。
王龙的眉峰瞬间拧紧——那是蛇影死士用的“迷魂香”,三年前影卫的暗哨,就是闻了这香味,才被割了喉。
“戒备!”他低喝一声,短刀在灯光下划出道寒光。
医站的布帘突然被风吹起,三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手里的短刀闪着幽蓝的光——是蚀骨刀,见血封喉。
王龙认得他们袖口的蛇形链,为首的那人左脸有道月牙形的疤,是当年影卫的叛徒“影十七”。
“王少主,别来无恙。”
影十七的声音像毒蛇吐信,目光落在里屋的布帘上,“万爷说了,把李姑娘的人头带去,饶你不死。”
王龙没说话,只是将刀柄握得更紧。
他能听见里屋老陈的镊子碰到盘子的声响,能听见李丽压抑的痛呼,也能听见背上孩子屏住呼吸的动静。
后腰的双生胎记突然开始发烫,像有团火在烧。王龙知道,这是影卫血脉里的警觉,当年父亲在战场上,就是靠这股热流躲过了致命的暗箭。
“要人头?”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狠劲,“得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
话音未落,他已经像道风扑了出去,短刀带着破空声直取影十七的咽喉。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敢主动出击,急忙挥刀格挡,两刀相碰的瞬间,火星溅在影十七的脖颈上——那里露出片淡红的印记,像极了被火烧过的枫叶。
“又是个替身。”
王龙的刀势更猛,“影卫的脸,都被你们这群叛徒丢尽了!”
影十七的招式顿时乱了,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嘶吼着扑上来:“我不是替身!我是影十七!是你爹把我当弃子,我才投靠万爷的!”
这话让王龙的动作顿了顿。
他想起花名册上的名字,影十七确实在列,当年负责看守军械库,后来据说死于矿道塌方——原来没死,是投了敌。
“那你更该死。”
王龙的刀突然变招,用了招“断水式”,直劈影十七的手腕。这是影卫的废功招式,当年父亲说,对叛徒,不必留手。
短刀划破皮肉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影十七惨叫着后退,手腕上多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蛇形链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另外两个蛇影死士见状,一左一右攻了上来,刀风里带着毒雾。
王龙侧身避开,软甲上的钢丝“噌”地刮过刀面,借力旋身,短刀反手刺穿了左边那人的心脏。
右边的死士突然往屋里冲,显然是想绕过他去杀李丽。
王龙眼疾手快,甩出腰间的铁链,缠住对方的脚踝,猛地往回一拽。那人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吃屎,刚要爬起来,就被王龙踩住了后颈。
“说,万德在船上藏了什么?”他的刀抵住对方的胎记——那是片模糊的月牙形,显然是伪造的。
那人死死咬着牙,突然往地上一撞,嘴角流出黑血——竟是咬碎了牙里的毒药。
王龙皱眉,踢开尸体,目光重新投向影十七。他已经趁机捡起了地上的蚀骨刀,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杀了我也没用,万爷在货轮上装了炸药,等你去救那女人的孩子,就把你们一起炸上天!”
孩子?
王龙的心猛地一跳。
他低头看向背上的孩子,她不知何时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软甲。
影十七见他动容,笑得更得意了:“那孩子根本不是李丽的!是万爷从育婴堂找来的,就为了用那枫叶胎记骗你!你爹当年送走的根本不是三个孩子,是四个!还有一个……”
话音未落,他突然捂住脖子,眼睛瞪得滚圆——支银针从他的后心穿出,上面沾着黑血。
王龙转身,看见李丽不知何时扶着墙站在门口,手里握着枚带血的银针,脸色惨白如纸:“他……他在骗你……”
她的身子晃了晃,显然是强撑着起来的,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衣角往下滴。
“你怎么出来了?”
王龙急忙冲过去扶住她,心里又惊又怒——她就不怕牵动伤口吗?
李丽却抓着他的手腕,眼神异常坚定:“孩子……是我的……是我和……和丈夫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丈夫……是影九……他说……这孩子的胎记……是影卫的希望……”
王龙看着她,突然想起矿道里的那具尸骨,想起李丽丈夫怀里的青铜牌,想起通风管里的影卫分布图。
那些碎片像被线串起来,慢慢变成幅完整的图——李丽的丈夫根本不是普通码头工人,是影卫留在市井的暗桩,他用生命守护的,不仅是李丽,更是影卫的血脉。
“我信你。”王龙的声音有些发哑,扶着她往屋里走,“你先回去躺着,剩下的事,交给我。”
影十七的尸体躺在门口,眼睛还圆睁着,像是死不瞑目。
王龙弯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蛇形链,链坠的蛇眼里竟藏着张极小的字条——用米汤写的,是个时间:子时三刻。
子时三刻,货轮离港的时间。
看来影十七刚才那番话半真半假,货轮上确实有圈套,却未必是冲着孩子来的。
王龙将字条塞进怀里,目光投向海面上的货轮。黑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只张开翅膀的乌鸦。
他知道,那里藏着的不仅是万德和周扬,怕是还有更多关于影卫、关于胎记、关于血脉的秘密。
里屋传来李丽低低的呻吟,老陈正在给她换药。王龙靠在门框上,摸着后腰的双生胎记——月牙与枫叶重叠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烫。
他突然明白,这场局中局,万德和周扬想要的从来不是花名册,是影卫的血脉。
他们怕的不是他这个少主,是怕影卫的后人能团结起来,怕那七十三名未死的影卫能重现当年的荣光。
“赵峰。”
王龙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备船,子时三刻,我们去会会万德。”
赵峰愣了愣:“可是李姑娘她……”
“老陈会照顾好她。”
王龙的目光落在海面上,“他们想引我去,我就去。但不是去送死,是去拿回属于影卫的东西。”
他摸出怀里的双玉佩,月光从医站的窗户照进来,在玉佩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龙形与枫叶拼合的“影”字,此刻像只睁开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黑暗中的敌人。
背上的孩子突然动了动,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慰。
王龙能感觉到那小小的暖意,也能感觉到血脉里涌动的力量——那是母亲的、父亲的、李丽的、孩子的,是所有影卫后人的力量。
子时三刻快到了。
王龙将短刀别回腰间,最后看了眼里屋的布帘,转身走向码头的渔船。
海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像极了芦苇丛里的风,却多了分海的咸涩与刚硬。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更凶险的圈套,是更狠辣的敌人。
但他不怕。
因为他的软甲上,有影卫的烙印;他的骨血里,有影卫的胎记;他的身后,有需要守护的亲人。
这场局中局,该收场了。
货轮的汽笛声刺破子夜的浓雾时,王龙正蹲在渔船的甲板上磨刀。
短刀的刃口映着他眼底的寒光,后腰的双生胎记被汗水浸得发烫。
李丽塞给他的银簪别在腕间,“影”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她强撑着从发髻里拔下来的,说这簪子能唤来影卫旧部,可此刻海面上除了雾还是雾,连只海鸟都没有。
“龙哥,万德的船突然停了。”赵峰压低声音,手里的望远镜正对着货轮甲板,“他们把灯都灭了,像座鬼船。”
王龙没抬头,只是将刀刃在裤腿上蹭了蹭。他知道这是“瓮中捉鳖”的架势,万德故意停船,就是要让他看清船上的空无一人,再疑心之下自乱阵脚。
可那蛇形链坠里的字条写得明明白白,子时三刻,货轮的三号货舱藏着“影卫最后的秘密”。
“绕到船尾。”
他突然起身,将短刀咬在嘴里,抓着船舷的麻绳往上爬。潮湿的麻绳勒进掌心,磨得旧伤生疼——那是三年前被万三的铁链勒出的疤,此刻倒成了借力的支点。
货轮的甲板比想象中更安静,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闷响。
王龙猫着腰穿过堆成山的木箱,突然踢到个软物,低头一看,竟是具穿着蛇影服饰的尸体,脖颈处的枫叶胎记被人用刀剜去,伤口还在渗血。
“内讧了?”赵峰跟上来,声音发紧,“这是影十七的手下,早上还在码头见过。”
王龙没说话,只是用刀挑开旁边的帆布。底下的木箱上贴着封条,印着“军械库”三个字,正是当年影卫失踪的那批火铳。
可箱盖的缝隙里渗出暗红的液体,腥气混着硝烟味扑面而来——里面装的不是兵器,是人。
他突然听见货舱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像极了父亲当年在密室里拴他练负重的动静。
王龙示意赵峰守在甲板,自己攥紧短刀往货舱走,每级台阶都踩在阴影里——影卫的“踏雪步”,脚跟着地时绝不出声。
货舱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烛光。王龙刚要推门,突然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在哭:“爹,我怕……”
是那孩子的声音!
他心头一紧,猛地撞开铁门,却在看清里面的景象时浑身一僵——周扬被铁链吊在房梁上,胸口插着把蚀骨刀,而地上跪着的“孩子”正仰头看他,脸上的人皮面具被烛火烤得卷了边,露出底下张布满刀疤的脸。
是万明的儿子!那个在矿场被烧死的假替身!
“王少主来得正好。”
假孩子突然笑了,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铁板,“我爹说,让你亲眼看看影卫的下场。”
他猛地扯动手里的绳索,房梁上的麻袋突然坠下来,散开的瞬间,王龙的呼吸骤然停滞——麻袋里滚出的不是军械,是叠成小山的影卫铁牌,每个牌上都刻着名字,“影一”到“影七十三”,整整齐齐,牌角的朱砂还没褪尽。
“这才是真正的花名册。”
假孩子踢了踢脚边的铁牌,“你以为那些‘未死’的影卫真能活下来?三年前就被我爹和周扬联手宰了,骨头都磨成粉喂鱼了。”
王龙的指尖在发抖,突然想起矿道里的尸骨,想起李丽丈夫的青铜牌,想起影十七脖颈的刀伤。
那些碎片终于拼完整——所谓的“七十三人,一人未死”,根本是万明设的局,他用假死脱身,再借周扬的手清剿影卫旧部,最后让自己的儿子戴着假胎记搅局,坐收渔利。
“万德呢?”他的声音像淬了冰。
“早跑了。”
假孩子突然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他说影卫的血脉留不得,让我烧了这船,连你带李丽那女人,一起挫骨扬灰。”
火折子在他手里晃了晃,照亮了堆在角落的煤油桶。王龙突然看见桶身上的标记——是码头货柜的烙印,三年前李丽丈夫死于坍塌的货柜,用的就是这种桶。
“你爹的死,也是你们干的。”他盯着假孩子的眼睛,后腰的双生胎记突然像被火烧般疼。
假孩子笑得更得意了:“那蠢货总护着李丽,以为自己是影九就能翻天?我爹用片枫叶碎玉就钓得他团团转,最后压死他的货柜里,装的就是这些铁牌。”
话音未落,货舱的铁门突然被撞开,李丽扶着墙站在门口,银簪握在掌心,脸色比纸还白。
她显然是偷偷跟来的,伤口渗的血染红了半边衣襟,可那双眼睛里的光,比烛火还要烈。
“你说谎!”她的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我丈夫是影九,他说过影卫的人绝不会叛……”
“影九?”
假孩子突然从怀里掏出半块青铜牌,与李丽丈夫的那块正好拼成整的“影”字,“这是从他尸骨上扒的,背面刻着‘万’字,你以为他真是影卫?他是我爹安插的内奸!”
李丽踉跄着后退半步,银簪“当啷”掉在地上。王龙看见她脖颈的枫叶胎记瞬间褪成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就在这时,赵峰突然从通风管钻出来,手里的短铳指着假孩子:“别信他!老陈在影卫密室找到真正的密信,影九是父亲留下的死间,故意让万明以为他是内奸,实则在暗中保护李姑娘!”
密信?
王龙猛地看向赵峰,只见他怀里揣着个油纸包,展开的瞬间,熟悉的海棠香扑面而来——是父亲的字迹,上面写着“影九护丽,以命为契”。
假孩子的脸瞬间扭曲,突然将火折子往煤油桶扔去。王龙眼疾手快地扑过去,用软甲盖住火折子,火星在甲胄上烫出个黑印,后腰的双生胎记却在这瞬间剧痛,仿佛有两股血脉在冲撞。
“抓住他!”
他嘶吼着扑向假孩子,短刀直取对方咽喉。可就在刀刃要碰到皮肤时,他突然看见对方胸口露出的月牙形疤——与自己后腰的胎记一模一样,只是更浅,像用烙铁拓过的影子。
“你……”王龙的刀顿在半空。
假孩子突然凄厉地笑起来:“你终于发现了?我也是影卫的种!当年被你爹扔进育婴堂的第三个孩子,根本没死!是万德把我捡回来,养在蛇影营里,用铁链锁着教影卫的武功,就为了今天杀你!”
他猛地扯开衣襟,胸口的月牙疤在烛火里闪着刺目的光:“你以为你是少主?你不过是我爹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的影卫统领信物,在我这儿!”
他从怀里掏出个黑木盒,打开的瞬间,王龙的瞳孔骤缩——里面是枚青铜令牌,正面刻着“影主”二字,背面的枫叶纹里,嵌着半块龙形玉佩,与自己怀里的正好凑成整的。
“这才是父亲留的后手。”假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早就知道万德会反,所以把真令牌给了我,让我潜伏在蛇影营,等时机成熟就……”
话音未落,他突然捂住胸口,鲜血从指缝里涌出来。李丽站在他身后,银簪尖滴着血,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血:“你杀了他……你杀了我丈夫……”
假孩子倒在地上,眼睛还圆睁着,望着王龙怀里的玉佩,嘴角竟带着丝解脱的笑。
王龙低头看着他胸口的月牙疤,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影卫的胎记分阴阳,阳为月牙承重任,阴为枫叶守秘密,可阴阳本是一体,缺一不可。”
原来如此。
所谓的三个孩子,根本是父亲布的局,他和假孩子是双生子,共用一个生辰,同有月牙胎记,一个在明为少主,一个在暗为影主,而李丽,则是那个守着秘密的关键。
货舱外突然传来影卫的号角声,二十七声,接着是四十九声,最后是七十三声——是真正的影卫旧部来了。
王龙扶着李丽走到门口,只见海面上飘着数十艘渔船,船头站着的人手腕都有月牙形旧伤,正是那些被认为“已死”的影卫。
“是银簪。”李丽突然笑了,泪水混着血滑落,“我丈夫说,危急时折断银簪,影卫的人就会来……”
她手里的银簪果然断成两截,断口处露出半截朱砂,与影主令牌上的“丽”字一模一样。
王龙将两块玉佩拼在一起,塞进李丽手里,又将影主令牌递给赵峰:“从今天起,影卫没有少主,只有兄弟姐妹。”
他转身看向货舱里的铁牌,突然抽出短刀,在自己的月牙胎记上划了道口子,又在假孩子的疤上蘸了血,将两滴血滴在令牌上。
血珠渗入青铜纹里,竟显出幅完整的影卫分布图,每个红点旁都刻着名字,正是那七十三人。
“把铁牌收好。”
王龙的声音平静下来,后腰的伤还在疼,却奇异地觉得轻松,“天亮后,我们回影卫总部,把海棠花种回去。”
李丽抱着孩子走过来,孩子脖颈的枫叶胎记在晨光里泛着粉,像极了母亲画像里的模样。
王龙摸了摸那小小的印记,突然想起芦苇丛里的风,想起捏碎的野菊,想起那些藏在胎记背后的阴谋与守护。
局中局终有落幕时,可血脉里的印记,会永远流传下去。
海风吹散了浓雾,朝阳从海平面升起,照在影卫旧部的脸上,也照亮了王龙软甲上的“影”字烙印。
那烙印被血浸过,被火烫过,却越发清晰,像朵在灰烬里重生的海棠,带着秋的肃杀,也藏着春的生机。
就像二十五年前那个九月初三,父亲抱着襁褓里的他说的那样,这日子好,能容得下仇恨,也装得下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