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冷静点！”叶璇用力拽住叶辰的胳膊，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她能感觉到哥哥那股子不管不顾的蛮劲儿要爆发了，真要在这里闹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角落里那个如同破布偶般的身影又缓缓动了一下。那双浑浊的眼睛从叶辰愤怒得通红的脸，缓缓滑到了叶璇一直紧紧攥在手里、此刻才敢稍稍抬起来一点的……一个小小的、竹条编织的旧食盒。
顾风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食盒上。
喉咙里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如同砂纸摩擦骨头的“嗬…嗬…”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几息之后，他终于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带了…枣糕？”
他顿了顿，污血板结的嘴角极其僵硬地向上扯了扯，像是在努力挤出一个示好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眼皮费力地掀着，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食盒，补充道：
“有…肉馅的…没？”
这句话如同石破天惊！
叶辰瞬间石化！像被施了定身法！满腔的怒火和准备好的拼命宣言直接被堵回了喉咙眼儿，魁梧的身躯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暴怒直接过渡到了“我是谁我在哪”的空白！顾哥…被打傻了？都这德行了，还惦记着枣糕？还是肉馅的？！
叶璇整个人更是如遭雷击！
“啪嗒！”
手里那紧攥着、如同救命稻草般小心翼翼护着的旧竹食盒，再也拿捏不住，直直地从她微颤的指间滑落！
食盒磕在一块冻硬的碎石尖角上，盒子一侧直接磕碎了个豁口！里面那几块黄澄澄、一看就下了本钱用了好油好糖好糯米揉出来的、上面还嵌着红亮蜜枣的软糯枣糕，和一块特意用油纸细细包裹、隐约露出焦黄油润肉糜边角的肉馅甜糕，连同小半包还温热的炒松子，全都从豁口滚落出来，瞬间沾满了枯叶、泥土和冰冷的霜粒！
如同碎裂在尘埃里的最后一点暖意。
她呆呆地看着滚落在枯叶污泥里的枣糕，滚落在霜粉上的松子，那特意省下半旬采买食材费做的一小块肉馅点心……再看看角落里那个糊着厚厚污血和泥垢、仿佛刚从地狱爬回来，却张口第一句就是惦记这点吃的“顾哥”……
晶莹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从她清秀的脸颊滚落，砸在沾满灰尘和烂叶的地面上，融开一小片一小片湿迹。喉咙里堵得死死的，所有准备好的安慰话语都卡在了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无声的心痛和巨大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瞬间淹没。顾哥…是真饿着了…饿惨了…
“有…有！顾哥，有！有肉馅的！”叶辰回过神来，魁梧的少年鼻子一酸，眼泪也跟着往上涌。他像一头心疼幼崽却不知如何是好的笨熊，手足无措地冲上前两步，又猛地顿住不敢靠太近。他语无伦次地喊道，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声音震得破院嗡嗡作响，“璇妹昨晚特意给你做的！哥去给你捡起来！”他下意识弯腰就要去捡那沾满污秽的糕点，手伸到半途又僵住——都脏了！还怎么吃？！
“别碰！”阴影中的顾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干涩嘶哑，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脏了！”他似乎想撑起身体，动作牵动了脏腑，喉咙里又是一阵让人揪心的气声嘶鸣。
叶辰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哥！”叶璇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异常坚定地阻止了叶辰鲁莽的动作。她抹了把脸上的泪，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这次她小心地避开滚落在泥污里的食物残骸，仿佛那些只是无足轻重的背景。她径直走到顾风那个阴暗角落的边缘，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停了下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揭开食盒没摔破的另一边盖子，拿出里面压在最底层、用另一层干净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幸免于难的两块干净枣糕。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仔细拂去油纸外的微尘，捧着那两块完好无损、散发着甜糯香气的枣糕，再次向顾风靠近一步，递过去。
“顾哥……不脏，这里还有干净的…”她的声音带着残留的哽咽，如同初春雪融的山溪，温软而执着，“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顾风的目光终于从那滚落在尘土里的食物残骸上移开，落在那两只捧着干净枣糕的、微微有些冻红却依然干净如玉的手指上。然后，缓缓上移，对上叶璇那双红肿未消、却清亮澄澈、只盛满了纯粹关心、没有半分污浊杂质的眸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几息。
破院里只有寒风呜咽穿过的声音。
顾风极其僵硬地伸出了手。他的手同样污黑不堪，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关节处还残留着结痂的伤痕。
叶璇没有任何犹豫和嫌弃，依旧稳稳地捧着那两块糕点。
顾风极其缓慢地、动作艰涩得如同生锈的机械臂，从叶璇手中，捻起了一块最干净、最完整的枣糕。指尖触碰的刹那，冰冷粗糙与温软细腻形成鲜明对比。
他没有看糕点，反而垂下了眼皮，长长的睫毛在污垢的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浑浊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幽光——一丝冰冷的审视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极其淡漠、却又真实存在的接受？
他用他那脏污不堪的手，随意地在身上勉强能看的、同样布满灰泥的衣摆上蹭了两下——一个徒劳无功、反而蹭上更多灰的动作。
然后，他张开嘴，露出同样沾着污血干痂的牙齿，将那块枣糕，整个塞了进去。没有细嚼慢咽，如同饿极了的兽，喉结剧烈地滚动着，用力咽了下去！动作有些狼狈，被噎得发出轻微的、如同抽气般的嘶嘶声。
他没有再看叶璇递过来的另一块糕点，也没有再看地上的残骸。他吞下那块枣糕后，重新把身体蜷缩起来，更深地缩回那个冰冷坚硬的墙角阴影里，靠着冰冷的土墙，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喉咙里依旧发出因吞咽困难和体内伤痛交织而带出的“嗬嗬”声。
叶璇捧着剩下那块干净的枣糕，悬在冰冷空气里的手微微有些发僵。顾风的反应出乎了她的预料——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感谢，没有落魄者的自怨自艾，只有一种麻木到近乎死寂的沉默和……吞咽后那令人心碎的痛苦低喘？她看着顾风缩回阴影的姿势，像一只在风雪中耗尽力气、只求苟延残喘的孤独幼兽。
“顾哥…”叶璇的声音又低又软，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心翼翼，“我和哥…明天再来看你…带些…带些厚实的吃食…”
顾风蜷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唯有那因吞咽食物而带起的微弱嘶气声，是这死寂破院里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动静。
叶辰站在妹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这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一身蛮力的少年，此刻看着角落里蜷缩成一小团的顾风，看着他身上那些脏污的破布条下隐约可见的冻伤淤痕，看着他刚刚咽下糕点时脸上肌肉因痛苦而发生的细微抽搐……他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巨大的、仿佛能烧穿五脏六腑般的憋屈和怒火在他胸膛里疯狂冲撞咆哮！却……无处发泄！
他想怒吼，想砸东西，想把顾风扛起来冲出这鬼地方！但他不敢！他怕，怕他一时冲动会给顾风带来更大的麻烦！他只能狠狠地把拳头攥紧、再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出点点温热粘腻的液体！
力量！
一个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的念头，如同淬火的烙铁，狠狠烫进了这少年鲁莽简单的头脑！
他要力量！没有力量，连给兄弟一块干净糕点、遮一件挡风寒的棉衣都做不到！连替他吼一句公道话，都可能成为害死他的理由！
叶璇默默地退后几步，将食盒里剩下的、沾了点灰但不影响的食物收拢好（包括那块肉馅的，只是油纸边角脏了），重新盖好食盒盖子。她拉了拉如同岩石般僵立在原地、双目赤红死死瞪着角落的叶辰衣袖，声音低得像耳语：“哥…我们先走…让顾哥休息…”
叶辰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咆哮，带着无尽的不甘和痛楚。他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墙角那片浓重的阴影，像是要把眼前这景象刻进骨头里。然后，猛地转身！动作大得差点带倒那半扇破门！
兄妹俩脚步沉重地离开了这阴森的破院，轻轻带上了那扇千疮百孔的门，但门轴呻吟着，依旧留下了一道透着丝丝寒气的缝隙。院内重归死寂，只留下墙角深处那微弱到几不可闻的痛苦低喘。
顾风依旧蜷缩在冰冷坚硬的角落阴影里，靠着粗糙的土墙，双目紧闭。从破门缝隙透进来的、转瞬即逝的光线偶尔扫过他微微开合的唇齿。
在他看似随意搭在冰冷地面上的右手指尖缝隙里，微不可查地嵌着一点极小、极不起眼……
散发着微弱草木清香的枣糕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