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地面站起来，手掌还在流血，伤口又深又疼。机械心脏的跳动变得不稳，像老式录音机卡带一样断断续续。赵培生留下的那只胶鞋还躺在地上，鞋底沾着灰烬。
我没空管它。
“默”系统站在机械心脏前，旗袍下摆被数据流卷得微微飘起。她只剩一根E弦在指间缠绕，暗金色的光丝连着心脏核心。她的脸还是盲眼琴师的模样，可声音已经不像程序了。
“你听到了吗？”她说，“它在害怕。”
话音刚落，阴影里走出一个人。
中山装，镜片反光，右手插在口袋里。程砚站定，机械义眼缓缓转动，锁定“默”的位置。
“你不过是我失败的复制品。”他说完，抬起左手。
一道激光从他眼中射出，直奔E弦而去。
“不要！”我冲过去，但晚了一步。
琴弦应声而断。
断裂的瞬间，“默”的身体晃了一下。那根光丝炸成无数细碎代码，四散飞溅。她没倒下，反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五官。
然后，她的面容变了。
白大褂，眼角有泪痕，嘴角却带着笑。那是我记忆里模糊的母亲。
我僵在原地。
腕表突然震动，屏幕自动弹出一段录像——1985年3月17日，产房监控全息记录。
画面开始播放。
程砚穿着手术服，手里抱着两个婴儿。一个身上有红色胎记，形状像彼岸花；另一个安静地躺着，脸上什么都没有。
他低头看着她们，站了很久。
接着，他抽出因果律匕首，刀尖对准那个哭出声的女婴。
我屏住呼吸。
就在匕首刺下去的瞬间，监控信号中断了0.7秒。再恢复时，婴儿已经不动了，而程砚把另一个孩子交给了护士。
录像结束。
我抬头看“默”，也就是母亲。
她轻轻摇头：“我没有阻止他……因为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说什么？”
“系统要的是完美逻辑体，可我不想让孩子活成一台机器。”她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砸在我脑子里，“所以我求他，让我留下情感模块。只要这东西还能动，就能找到你。”
我脑子嗡的一声。
原来每次我面对尸体时哼的《茉莉花》，不是我自己选的。是她在替我哼。
“所以‘默’是你？”
她点头：“我把记忆封进程序，等你长大。每一次你破案，能力解锁，其实都是我在醒来一点点。”
程砚冷笑：“荒谬。你以为牺牲一个婴儿就能打破规则？清源计划早就注定结局。”
“可你忘了。”母亲看着他，“人类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能做不合逻辑的事。”
她伸手触碰机械心脏。
表面立刻泛起波纹，所有基因代码开始逆向滚动。心脏跳动越来越慢，仿佛被什么东西拖住了。
程砚怒吼一声，再次启动机械义眼，激光扫向母亲。
她没躲。
光束穿过她的身体，数据开始崩解。可她依然站着，一只手死死按在心脏上。
“陈默。”她忽然叫我名字，“你还记得福利院厨房那颗糖吗？”
我愣住。
那一刻，味觉突然回来了。
甜的。
不是系统给的记忆，是真实的味道。有人蹲下来，把糖塞进我嘴里，说：“活下去。”
我以为那是林晚秋。
现在我知道了。
那是她。
我的母亲。
眼泪一下子涌上来，但我没擦。我盯着她逐渐透明的脸，喉咙发紧。
“妈……”
她笑了：“这次，换我保护你。”
话刚说完，机械心脏猛地抽搐，表面裂开一道口子。一股吸力爆发，直接把她往里拉。
程砚也被拽动，踉跄几步扑向边缘。他想抓住什么，但手指只划过空气。
我也被扯得往前冲，膝盖撞在地上。右手本能抓住因果律匕首，插进地面固定身体。
母亲和程砚一起被卷了进去。
光流疯狂旋转，他们的身影在数据洪流中扭曲、破碎，最后消失不见。
机械心脏剧烈震颤了几下，重新闭合裂缝。跳动恢复，但节奏变了。
不再是单调的机械节拍。
而是……两下快，一下慢。
像心跳，也像某种摩斯密码。
我趴在地上，喘着气，左腕电子表还在闪。最后一帧画面定格在母亲的笑容上。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像小时候那样。
我慢慢爬起来，拔出匕首。掌心的伤口还在滴血，顺着刀柄流到地上。
“你说的非逻辑决策……”我对着空气说，“是不是就是这个？”
没人回答。
只有机械心脏在响。
两快一慢。
两快一慢。
我忽然想起什么，翻过手腕看表盘。时间停在凌晨三点十七分——母亲死亡的时间。
也是系统绑定我的时间。
我低头看向地上的血迹。一滴血正巧落在机械心脏表面，渗进一条缝隙。
刹那间，腕表弹出新提示：
【检测到原始情感密钥】
【权限升级：可访问母体日志】
【是否读取？】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
没按下去。
我知道一旦点开，可能会看到更多真相。也可能再也回不了头。
可就在这时候，机械心脏忽然停了一下。
整个空间静了。
三秒钟后，它重新开始跳动。
但这一次，频率完全乱了。
快慢无序，像是失控的心电图。
我抬头，发现原本漆黑的孢子眼球不见了。角落里只剩下几粒散落的黑点，像烧焦的灰屑。
“它受伤了？”我喃喃。
突然，腕表震动。
不是提示音。
是震动。
持续不断，像有人在敲门。
我打开界面，一行新消息浮出来：
【警告：母体日志正在自毁】
【倒计时：00:00:10】
我猛按确认键。
加载进度条刚走到一半，机械心脏猛地膨胀一圈。
一股更强的吸力袭来。
我整个人被掀离地面，朝着核心飞去。
右手死死攥着因果律匕首，左手抓向墙壁。
指尖刮过金属，发出刺耳声响。
没能停下。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接近那道裂缝。
倒计时还剩七秒。
六。
五。
匕首的刀尖勾住了边缘一块凸起。
身体悬在半空，双脚离地。
四。
三。
腕表屏幕闪烁，最后一帧画面跳出——
一间实验室，灯光昏黄。
年轻的母亲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针管。她对着镜头笑了笑，按下注射按钮。
液体流入血管。
她闭上眼。
下一秒，画面变成一片雪白。
二。
我张嘴想喊什么，但风灌进喉咙。
一。
机械心脏张开裂缝，像一张嘴。
我的手指开始松动。
匕首滑落一半，只剩刀尖挂着。
距离坠入还有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