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月的目光越过韩玉的肩膀,落在紧随其后进来的那位“年轻些”的女郎中脸上。
白若月清冷的眸子微微睁大。
是她。
李莹莹。
那个在她还是荒山野岭的一具白骨时,指尖无意滴落鲜血,点化她血肉的采药少女。
后来所托非人,被丈夫狠心卖掉亲生骨肉去殉葬,差点哭瞎了眼睛的母亲。
原来她化名行走,成了这乡野间救死扶伤的“李大夫”。
故人重逢,竟是在这风雪贫家,此情此景。
韩玉被李莹莹这声惊呼和骤然失态的反应惊呆了,她猛地转头看向李莹莹。
“小李?!” 韩玉一把扶住李莹莹的胳膊,又惊又疑地看向白若月,“你……你与这位姑娘认识?!”
何老伯和老妇人也完全懵了,看看激动的李莹莹,又看看神色也有变化的白若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李莹莹的脑子还有些懵。
她环顾这简陋的土屋,除了何老伯老两口,屋里唯一的外人就是这位白衣胜雪的女子——韩玉姐口中那位医术神乎其神的“贵客”白姑娘?
白若月看穿了她的茫然,目光转向同样处于震惊中的韩玉,开口解释:
“韩大夫,我们确实认识。李大夫……于我有再造之恩。”
“再造之恩?!”
韩玉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李莹莹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惊喜。
她只知道李莹莹身世坎坷,带着女儿小萍儿漂泊行医,却万万没想到,她竟与眼前这位白姑娘有如此深的渊源,还是“再造之恩”。
有了这层关系,韩玉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激动。
白姑娘既然是莹莹的恩人,那医术必然是真的。
而且看白姑娘的态度,对莹莹明显不同,那自己跟着沾光学习的机会……稳了!
她忍不住用力拍了一下还有些回不过神的李莹莹的胳膊,带着嗔怪和巨大的喜悦:
“好你个小李,认识白姑娘这样的高人,竟然瞒得这么紧。害我这一路提心吊胆,生怕老婶子被人骗了,你早说认识,我哪还用得着这么费劲试探啊!”
李莹莹被拍得一个激灵,找回一点思绪。
她看着韩玉兴奋的脸,又看看神色平静的白若月,脸上满是困惑和茫然:
“我……我真不知道啊。
我连什么时候救过白姑娘都想不起来……我拿什么跟你说?”
她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着白若月,声音低了下去:“我只知道……白姑娘有些……有些常人难及的本事。”
“好了。” 白若月适时地开口,打断了这略带混乱的相认场面。
她的目光落在火塘边等待已久、有些无措的老妇人身上,“先办正事。莫让老人家久等。”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韩玉立刻收敛心神,眼中燃起强烈的求知欲:
“对对对!正事要紧!白姑娘,请!”
她拉着还有些魂不守舍的李莹莹退到一旁,屏息凝神,如同最虔诚的学生。
白若月重新坐下,示意老妇人放松躺好,解开外衣,露出瘦骨嶙峋的腰腹。
她取针的动作行云流水。
这一次,她刻意放慢了速度,下针的深浅、捻转的角度、留针的时间,都清晰地展现在韩玉和李莹莹眼前。
她一边施针,一边用清晰平缓的语调,解释着针对老妇人这种寒凝痛症、气血双虚的病理,为何要取这些穴位,每个穴位的功效,以及针法配合的要点。
她将一些深奥的医理,融入最基础、最实用的针法组合中,化繁为简,让韩玉理解。
韩玉听得如痴如醉,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漏掉一个字、一个动作。
她浸淫医道多年,白若月看似平实的讲解,却往往能一针见血地点出她过去实践中遇到的瓶颈和困惑,让她有豁然开朗之感!
这哪里是简单的观摩?这分明是大师手把手的传道授业。
李莹莹也渐渐将注意力集中在白若月的针法和讲解上。
她对医术的理解远不如韩玉精深,但白若月深入浅出的讲解,也让她受益匪浅。
约莫半个时辰后,白若月缓缓收针。
老妇人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舒坦笑容:“哎哟……又松快多了!白姑娘,真是神了!”
她感觉自己小腹和后腰暖融融的,那股沉甸甸的坠痛感几乎消失无踪,浑身都透着轻松。
韩玉早已激动得脸色发红,她看着白若月,眼神充满了敬佩和求知欲:
“白姑娘!这针法……神乎其技!韩玉受教了!”
她深深一揖,心服口服。
这一刻,她再无半分怀疑,只有对医道高峰的无限向往。
白若月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她将银针仔细收好,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的李莹莹身上。
“不是说去青州吗?” 白若月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只有李莹莹能懂的询问,“怎会来了此地?”
“本来是打算去青州的。”
李莹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看了一眼身旁同样望来的韩玉,又看向白若月,缓缓开口:
“带着萍儿,想着青州城大,总能找个地方安身立命,靠这点医术糊口,把孩子养大……”
她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白茫茫的雪地,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声音更低了些:
“可是……在路上,在一个歇脚的小镇茶摊上,听人说起了一件事……听完之后,我就走不动了。”
韩玉和白若月都静静地看着她。
“说临县村里有个年轻的媳妇儿,刚生完孩子没多久……生了头胎就落下了病根,胞宫……掉出来了。”
她艰难地说出这个词,脸上并无羞赧,只有深切的悲悯和愤怒。
“干不了重活,稍微累一点,那……那东西就会掉出来。
家里穷,请不起大夫,也买不起好药。
男人嫌弃她,公婆骂她没用,村里人背地里也指指点点,不是嘲笑她‘脏’,就是嫌她晦气……”
李莹莹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了,“她自己也觉得羞耻,不敢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