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前的第三天,清风镇的氛围如同逐渐拉满的弓弦,表面热闹喧嚣,底下涌动着不安与期待。
白若月谨慎地维持着双重伪装。
她偶尔会让那中年男子的形象在镇东头土地庙附近略显仓促地露面,制造一种此人仍在暗中观察、因镇民戒备而难以行动的假象。
大部分时间,她则以“朱掌柜”的身份深居简出,若有相熟之人问起,便以“忙于筹备赐福盛宴,调配药物”为由搪塞过去,无人起疑。
真正的朱掌柜被藏在医馆内室床底深处,偶尔被弄醒,灌下些维持生命的清水和流食。
朱掌柜初时还试图威胁利诱,见毫无作用,便转为哀声求饶,涕泪横流地保证绝不会说出去。
白若月皆充耳不闻,只用冰冷的目光让他彻底认清现状,重新陷入昏睡。
对待这等助纣为虐之辈,她并无多少怜悯。
镇上对她那中年男子的伪装已布下天罗地网。
那晚会议安排得很清楚,一旦“那人”靠近仙人祠或试图接触“仙种”,隐匿的守卫便会去请专门克制修士的“灵鞭”,先行擒拿。
反倒是顶着朱掌柜的皮囊行动最为便利,无人盘查,甚至因筹备事宜,出入某些区域都显得合情合理。
自那夜偏殿交谈后,哑婆婆对待“朱掌柜”的态度微妙地软化了些许。
偶尔在巷口遇见,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会长上片刻,虽依旧不语,却少了几分以往的彻底漠然,偶尔还会极轻微地颔首示意。
这种变化让白若月既感到机会,又心生警惕——事情是否过于顺利巧合?
为验证哑婆婆与小绵关系的真实性,她寻了个机会,趁那日提供线索的小女孩家中大人外出,再次找到她。
她用几块香甜的麦芽糖,小心翼翼地套问关于“小绵姐姐”和“西河边哑婆婆”的事情。
小女孩吃得开心,童言无忌,证实了小绵确与哑婆婆极为亲近,小时候常去玩耍,哑婆婆对她很好,还会教她和小绵姐姐一起编草蚂蚱,就是她比较笨,一直学不会。
直到小绵被选为仙人,住进祠堂,才渐渐不去见了。
听到这里,白若月心中最后一点疑虑才稍稍放下。
看来哑婆婆那夜的悲泣并非作伪。
时机紧迫,必须尽快与少女小绵取得联系。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
白若月提着一盏写有“回春堂”字号的灯笼,借口查验明日赐福日需用的草药库存,绕到了仙人祠的后院。
静室的窗户被厚厚的帷幔遮挡,仅有一丝极微弱的光线透出。白若月指尖凝起一丝灵力,轻缓地在窗棂上叩击了三下,停顿片刻,又叩了两下——这是她这几日观察到的,执事侍女前来送东西时常用的节奏。
帷幔之后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片刻沉寂后,里面传来少女清冷的声音,压得很低:
“谁?不是说了入夜后不必再来?”
白若月将声音压得极低,却确保能清晰传入室内,她用的是本音,清冷而平静:“并非祠中执事。故人托我,问询旧日草蚂蚱的身子编几道。”
“……”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帷幔被猛地掀开一丝缝隙。
少女小绵苍白的脸出现在缝隙后,那双承载了太多沉重愿力的眼眸,在黑暗中惊疑不定地望向窗外伪装成朱掌柜的白若月。
“小绵姑娘,哑婆婆她……很惦记你。”
“!”
少女仙人身形猛地一僵,她霍然抬头。
“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周身微弱的愿力开始不安地波动:
“朱掌柜,你糊涂了!休得胡言!”
白若月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语气却放缓了些许,带着真诚:
“我没有胡言,这几日,婆婆与我说了许多……关于你小时候的事。她说你怕黑,晚上总要缩在她脚边才睡得着;她说你学认字很快,总爱问星星上面有没有人住;她说你爹……临终前将你托付给她……”
每说一句,小绵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
“她惦记……我?……她怎么会……”
小绵的声音破碎不堪,眼圈瞬间红了,强忍着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盯着“朱掌柜”。
“你……究竟是谁?”
白若月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沉静,继续道:
“这几日哑婆婆咳疾又重了,夜里总睡不安稳,念叨着……怕再见不到你了。
我是谁?一个狂妄之徒吧。”
小绵看着白若月的脸,找不出破绽。
可这话只有那个外来的仙人,那个她曾给出玉叶劝其离开的人,是那个说想给她一个选择的人知道。
她竟然真的没走!还变成了朱掌柜的模样,来到了她面前,带来了……哑婆婆的消息。
白若月轻轻抬手,面部轮廓如水波般微微荡漾,恢复了那张平凡中年男子的面容,依旧顶着朱掌柜的衣冠,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已截然不同。
小绵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关紧窗扇,目光触及对方那平静的眼神,她的动作僵住了。
窗外,夜风呜咽,仿佛预示着风暴将至。
窗内窗外,两人隔着一道窗棂,目光交汇,一个代表着不可预测的变数,一个深陷于注定的命运。
短暂的死寂后,小绵的声音愈发低沉急促,带着警告:
“你快走!他们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你!你可知被发现会是什么下场?!”
“我知道。”白若月语气不变,“灵鞭加身,沦为祭品。但我更知道,若什么都不做,你的下场是什么,我的下场又是什么。”
小绵看着白若月,嘴唇翕动,最终用气声艰难地问出:“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若月目光沉静,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我想知道,你自己,究竟想怎么选。”
“是顺从他们的安排,成为‘肉灵芝’,让你牵挂的人再多受三十年煎熬。”
“还是……”白若月的目光锐利如剑,“抓住可能唯一的机会,为自己,也为真正在乎你的人,搏一个不同的结局?”
烛光下,少女仙人泪痕未干,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
那双原本死寂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地燃烧、挣扎、并试图冲破那厚重的、名为“命运”的冰层。
周围落针可闻。
有两个人,在为一个即将揭晓的答案,脑海中不断盘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