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苏瑶月那抹红色身影消失在云海之间,魏平洲脸上那副温和关切的面具褪去。
周围寂静,只剩下他指间那柄折扇开合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他心中涌起的,是一股不能言说的阴暗庆幸。
真是……时也运也。
魏平洲在心中冷冷一笑。
曾几何时,蓬莱这一代弟子中,他魏平洲虽也算出类拔萃,却始终被两个人压得喘不过气。
上有惊才绝艳的纪庸,入道脱胎,十年神游,如同一轮冰冷的皓月,夺走了所有长辈的期许和同辈的仰望,连他暗自倾慕的小师妹苏瑶月,满心满眼也都是那纪庸的影子。
下有心思玲珑的成玉,洞悉事理,进境奇快,悟性极高,往往能于无声处得到师长的赞许。
他魏平洲,夹在中间,空有“落拓扇”的名声,却始终像是皓月旁的孤星,华彩下的阴影,不上不下,憋屈得很。
可现在呢?
纪庸自毁前程,弑师叛宗,成了蓬莱人人得而诛之的逆徒。
那轮皓月,已然坠入污泥,再也无法遮挡他的光芒。
成玉主动请缨去了那灵气匮乏的凡俗界,如同龙游浅水,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回来与他争夺什么。
清虚子师叔昏迷不醒,他师父张鼎真人临危受命,执掌蓬莱权柄。
身为张鼎真人最倚重的弟子,他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这些日子,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以往那些对他只是表面客气的同门们,眼神里多了真正的敬畏与讨好。
蓬莱年轻一代的话语权,正在悄无声息地向他手中汇聚。
更让他心头暗爽的,是苏瑶月的转变。
苏瑶月入道的时间晚,且正赶上纪庸风采正盛的时候。魏平洲就只能眼看着在自己面前长大的小姑娘喜欢上别人。
骄纵任性,眼里只有纪庸的小师妹,如今失去了最大的依靠,正是最脆弱、最需要安慰和支撑的时候。
瞧她刚才对自己那依赖又感激的眼神……魏平洲仿佛已经看到,将这朵失去庇护的娇花纳入自己羽翼之下,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得到苏瑶月,再加上师父的权柄,他在蓬莱的地位将更加稳固,甚至……未来可期。
“唰——”
落拓扇再次展开,他目光落在扇面正面的字迹上,那是他苦修多年的法令根基。他轻轻摩挲着扇骨,眼神逐渐变得幽深。
当前的局面,对他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
旧七峰的那些老家伙们对他师父的掌权阳奉阴违,颇多掣肘。
但这何尝不是他魏平洲崭露头角的机会?
若能助师父平定内乱,压制旧七峰,那他便是蓬莱中兴的首功之臣。
至于纪庸……魏平洲嘴角勾起一抹冷嘲。
一个叛徒,一个修了无情道,自绝于人的疯子,纵然天赋再高,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成玉去找那所谓的“牵制之物”,在他看来,多半是徒劳。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苏瑶月,让她更加依赖自己;同时,在师父面前积极献策,协助处理宗门事务,尤其是针对旧七峰的难题,展现出自己的能力与价值。
“权力……终究要靠自己争取。”
魏平洲低声自语,合拢折扇,在手心轻轻一敲。
他转身,面向殿外云海翻腾的壮阔景象,眼中燃起的是毫不掩饰的野心之火。
这蓬莱的未来,合该由他魏平洲来引领风骚。
以前的压抑与不甘,都将成为过去。
现在,是他的时代了。
他相信,凭借自己的手段和心机,定能将这大好的局面,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至于那些碍事的绊脚石……他自然会一个一个,耐心地清理干净。
南瞻部洲,某处荒僻的山涧。
纪庸墨色的衣袍在风中微动,他眉宇间的道纹有些黯淡不明。
他盯着面前气定神闲的云逸风,脸色沉凝。
“所以,”
纪庸的声音带冷澈:
“云道友不辞万里,从东胜神州辗转至此,甚至费心与我同行,最终目的,是为了寻你那云游在外的师叔祖?”
云逸风很是光棍的点点头,手中摩挲着一枚玉符,一派轻松写意:
“然也,师叔祖性喜山水,踪迹飘忽。我一人寻找,独木难支,若能得纪道友臂助,寻访之事,想必能顺畅许多。”
“为何是我?”
纪庸问的直接,带着被强行卷入的不悦与审视。他叛出蓬莱,道基受损,修为不稳,正是最不愿与人有任何瓜葛之时。
云逸风闻言,笑容不变,目光落在纪庸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若在下感知无误,纪道友这一身神游境的修为,似乎正处在一种……不甚稳固的状态,颇有江河日下之势。”
纪庸周身气息猛地一寒,眼中杀机骤现,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忘尘”剑柄。
“哼!”
纪庸冷哼一声,剑未出鞘,凌厉的剑意已锁定了云逸风,“还不是拜你所赐!若非你在沧溟岛纳界石中……”
云逸风却似毫无所觉,用那平稳的语调继续说道:
“纪道友莫非真认为,此乃我之过?”
他轻轻摇头,带着些许惋惜:
“你神机入梦,心生道念,此缘非我所种。
杀妻证道,叛师离宗,此路非我所引。
我不过是见迷雾深沉,于心不忍,出声提醒了一句罢了。
道友自身道基不稳,根源在于道心之惑,此事,又如何能归咎于我呢?”
他话语平和,没有半分火气,却比任何尖锐的指责都更让纪庸难以反驳。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剥开了纪庸维持的防御,露出内里那道几乎摧毁他道途的裂痕。
纪庸陷入了沉默。
当初在沧溟岛纳界石中,云逸风设阵拦路,说出的话让他道心难稳。
云逸风借蜃妖幻境暗布玄机,连蜃妖本身都未曾察觉的探查阵法,如同一面照妖镜,映出了他“入道梦”中那的人为痕迹。
支撑他斩断一切、杀妻证道的起点,竟可能是他人精心设计的“机缘”?
这个认知,几乎瞬间动摇了他无情道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