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一池冻水,萧寒一步踏入,耳畔立刻灌满潮声。
那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黄泉——幽冥第四殿的本命河,传说能销骨蚀魂,渡一次,忘一世。
门后无光,唯一抹昏黄在远处晃荡,像将熄未熄的烛。
萧寒虚影凝实,恢复肉身,却不再是水晶,而是一袭纸衣:薄如蝉翼,白得发灰,由黄泉雾气折叠而成。
这是“黄泉引”的规矩——凡入此殿,先披纸衣,再交买路钱。
买路钱不是灵石,而是“记忆”。
纸衣领口,一行血字自行浮现:
交出最痛的一瞬,可上渡舟。
萧寒低头,看着血字,想起的是洛璃被裂魂钉锁胸、老剑奴吊尸城楼的那一夜。他抬手,两指按在自己眉心,缓缓抽出一缕漆黑画面:雨夜、血衣、哭喊、绝望……画面离体,化作一枚漆黑铜钱的形状,落入黄泉,“咚”一声,水波不兴。
远处昏黄立刻靠近,显出真形——那是一叶扁舟,无桨无帆,舟头立着一位撑篙人,斗笠低垂,身披同样的纸衣,只是颜色更旧,被黄泉水渍出斑斑褐痕。
“客官,上舟。”
声音空洞,像瓦片刮过石面。萧寒踏水,水却不起涟漪,仿佛他只是黄泉上的一道影子。
一步落舟,舟身轻晃,篙人撑杆,舟离岸,向雾深处飘去。
舟行无声,时间失了意义。
不知多久,水面浮起第一具尸——那是一个少年,与萧寒一般面容,却穿烈阳谷服饰,胸口插着陨星剑,死前犹自瞪眼。
尸身随水飘过,指尖轻碰舟舷,发出“嗒”一声,似在叩问。
第二具尸,是老剑奴,头颅被缝在腰间,双手仍保持握剑姿势,指节被水泡得发白。
第三具,是洛璃,白衣染血,心口空洞,却对他温婉笑,唇形无声:
“为什么,不救我?”
一具具尸,皆是他记忆里最痛的人,最悔的局。
黄泉用这种方式,提醒他:买路钱只交“一瞬”,而“余痛”仍在他骨里,随时可化作水鬼,将他拖下深渊。
萧寒站在舟头,面无表情,纸衣下的心脏位置,却亮起一点黑白光核——归墟之眼。
光核眨了一下,那些尸身便被强行拖入水下,化为黄泉水的一部分,再不能兴风作浪。
篙人微微侧头,斗笠下露出一截苍白下巴,声音似笑非笑:
“客官好手段,连水鬼都怕你。”
“只是前面,到了‘忘川’,怕与不怕,由不得你。”
雾忽地散开,水面拓宽成湖,湖心一条线,分开两色:左红,右青。
红线内,血水翻滚,浮满铜镜,镜中映出前世种种;
青线内,清水无波,漂着白纸,纸上空白,等客写来世。
舟行至线中央,篙人停杆,第一次抬头,斗笠下却空无一物,只有一张画上去的五官,笔墨粗糙,唇角高勾,像在哭,又像在笑。
“客官,选。”
“左镜,可照出你最怕的未来,若敢直面,可渡红线;”
“右纸,可让你忘掉最痛的过去,若愿空白,可渡青线。”
选错,舟翻,人溺,魂化水鬼;
“选对,仍要付船资——”篙人伸出空荡袖口,指骨轻敲舟舷:留下你身上,最值钱的那件东西。”
萧寒低头,审视自己:肉身已纸,记忆已交,唯一值钱的,便是那颗黑白光核——归墟之眼,也是幽冥与他共生的“命根”。
他抬手,按在胸口,指尖却穿过纸衣,直接握住光核。
光核似有灵,黑白两面同时亮起,传来尖锐抗拒,像幼兽被揪住尾巴。
篙人“看”着他,画上去的唇角愈发高勾,墨迹晕开,像在期待一场悲剧。
萧寒却笑了,笑意带着少年特有的锋利:
“最值钱的,当然是我。”
“可我最值钱的,早被我炼成剑。”
话音未落,他两指一并,刺入自己心口,纸衣破裂,却没有血,只有一缕纯白剑光——斩天剑,被他藏在了“自己”里。
剑出,无声,舟头整片空间,被切成两半:
左镜,右纸,同时崩碎;红青两色湖水,被剑光强行劈开,露出湖底一条漆黑石径,蜿蜒向前。篙人定格,画上去的五官,被剑风抹去,变成一张真正空白的脸。
片刻后,空白脸上,重新浮现一道简洁唇形,声音低沉:
“斩吾、斩幽冥,如今连‘忘川’都斩——”
“客官,你坏了规矩。”
萧寒收剑,剑身缩小,化作一枚纯白剑形耳坠,挂回左耳。
他抬步,踏出舟舷,落在漆黑石径,背对篙人,声音随风传来:
“规矩?”
“从今日起,我的规矩就是这的规矩”
石径尽头,一座古老石门浮现,门匾斑驳,只余一字:
【狱】
门后,便是幽冥第四殿真正的核心——
黄泉狱,亦是黄泉舟源头。萧寒抬手,按在门上,黑白光核重新没入胸口,幽冥气与星辉同时升腾,沿着手臂,灌入石门。
轰隆隆——
门开,一条由白骨与黑砂铺就的长街,映入眼帘。
长街尽头,一座漆黑宫殿,悬于黄泉水上,宫门两侧,高挂白纸灯笼,灯面各写一字:
欢 迎
字墨鲜红,犹在滴落。少年踏入长街,纸衣猎猎,耳侧斩天剑坠,轻晃。
他声音低哑,却带着笑:
“第四殿,我来了。”
“顺便——”
他抬手,指骨轻弹剑坠,剑鸣如龙,震得长街白骨齐颤。
“来取你们的头,筑第三式。”
斩天。
第159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