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金銮殿上。
“臣弹劾吏部尚书张正清！”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秉忠声如洪钟，“其子张明远在扬州知府任上，私加盐税、纵仆行凶致三死五伤，张正清非但不避嫌严查，反授意江苏按察使压下此案，此为罪一！”
满殿寂静，几位皇子眼观鼻鼻观心，却都竖着耳朵。
“其二！”李秉忠继续，“去岁京察，张正清收受江西布政使白银两万两，将其考评由‘中下’改为‘中上’，此为贪腐！”
“其三……”
龙椅上，皇帝赵乾面色平静，手指却一下下敲着扶手。
张正清噗通跪倒：“陛下明鉴！臣子不肖，臣确有失察之责，然绝无贪腐干涉司法啊！”
“绝无？”一直沉默的定国公陈擎出列，声音冷硬，“张大人，你府上三月前新纳的第八房妾室，其父便是江西布政使的妻弟。你书房暗格中那尊半人高的血玉珊瑚，也是他‘孝敬’的吧？”
张正清脸色瞬间惨白。
陈擎拱手：“陛下，人证物证俱在。”
皇帝缓缓抬眼：“张正清，你还有何话说？”
“臣……臣……”张正清瘫软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革去张正清吏部尚书之职，锁拿下狱，抄家待审。”皇帝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其子张明远，就地革职，押解回京。”
“陛下圣明！”
满朝文武齐声高呼，心思却已飞到了空出来的吏部尚书之位上——这可是天官之首，掌天下文官升迁贬谪！
果然，皇帝下一刻便道：“吏部不可一日无主事之人。诸卿，可有举荐？”
“儿臣举荐礼部右侍郎周文渊。”大皇子雍亲王赵恒率先出列，“周侍郎掌管礼部多年，熟知典章制度，为人清正。”
清正？站在后排的陈淮心中冷笑。周文渊的妹妹是德妃的陪嫁侍女，后嫁给德妃的娘家侄子，根本就是雍亲王一派塞进礼部的钉子！若他执掌吏部，雍王派系官员还不得鸡犬升天？
“儿臣以为不妥。”二皇子睿亲王赵睿开口，“吏部掌管铨选，非德才兼备、资历深厚者不能胜任。儿臣举荐户部尚书唐文忠，唐大人掌户部十年，理财有方，更曾历任地方、中枢，经验丰富。”
贤妃之父与唐文忠是同年进士，这关系瞒得过谁？
“父皇，”三皇子靖亲王赵衍声音温和，“唐大人确为能臣。然户部关系国计民生，此时调动恐生波澜。儿臣以为，刑部尚书陆明章刚正不阿，由他执掌吏部，正可整顿近年来吏治渐弛之风。”
陆明章是靖亲王岳父靖安侯的至交，其子更是靖亲王伴读。
龙椅上，皇帝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在三个儿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四皇子赵琅身上：“琅儿，你以为呢？”
年仅十三的赵琅出列，恭敬道：“回父皇，儿臣年幼，于朝臣了解不深，不敢妄言。唯觉吏部乃朝廷枢纽，当选一能持正守中、不偏不倚之重臣，方能使百官心服，朝局安稳。”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嗯了一声，未再追问。
“此事容朕再想想。退朝。”
是夜，澄心院内室。
薇明替陈淮解下官袍，低声问：“今日朝堂上，可是为吏部尚书之位争起来了？”
“何止是争，”陈淮揉了揉眉心，“都快打起来了。”
两人移步小书房，屏退左右。
薇明斟了杯热茶递过去：“三位王爷举荐的都是谁？”
陈淮将朝堂情形复述一遍，末了冷笑道：“一个个冠冕堂皇，举荐的都是自己人。”
“吏部……这可是块肥肉。”薇明沉吟，“陛下最后没定下人选？”
“没有。陛下看似在犹豫，实则……”陈淮顿了顿，“怕是在看我们怎么跳。”
“三位亲王，加上一个虽年幼却占着嫡出名分的四皇子……”薇明铺开一张纸，拿起笔，“夫君，我们理一理。”
陈淮凑近，就着她的手，在纸上点点划划：
“大皇子\/雍亲王赵恒：”
“母族：德妃，出身承恩公府，百年勋贵，军中门生故旧不少。”
“优势：居长，早年曾随军历练，在部分老派武将中有声望。德妃经营后宫多年，耳目灵通。”
“劣势：性子急躁，楚云容之事后，圣心略有疏远。”
“今日举荐：周文渊（德妃姻亲）。”
“二皇子\/睿亲王赵睿：”
“母族：贤妃，出身清流文臣之家，其父是已故太子太傅，门生遍布翰林院、都察院。”
“优势：有薇兰姐这层关系，与我们侯府算是天然同盟。得了龙凤胎，子嗣上占优。在清流中名声较好。”
“劣势：贤妃母族势力在朝中实权不多，多是些笔杆子。”
“今日举荐：唐文忠（贤妃父亲同年）。”
“三皇子\/靖亲王赵衍：”
“母族：淑妃，出身靖安侯府，新晋勋贵，与我们定国公府类似，手握实权。”
“优势：与我私交不错，为人沉稳，岳家靖安侯府在军中势力不容小觑。看似不争不抢，实则根基扎实。”
“劣势：非长非嫡，母亲淑妃娘家底蕴略逊于承恩公府。”
“今日举荐：陆明章（靖安侯至交）。”
“四皇子赵琅：”
“母族：皇后，出身镇国公府，真正的顶级勋贵，开国元勋之后，势力盘根错节。”
“优势：嫡出！名分最正！皇后居中宫，地位稳固。镇国公府低调，但能量巨大。”
“劣势：年纪太小，未建寸功，朝中支持者多观望。”
“今日表现：未举荐，只言‘持正守中’，看似懵懂，实则……很高明。”
薇明看着纸上清晰的脉络，倒吸一口气：“这么看来，陛下这问，是敲山震虎，也是引蛇出洞。”
“没错。”陈淮指尖点着“吏部”二字，“谁都想把自己人塞进去。但陛下最忌惮的，就是皇子与吏部勾结，掌控官员升迁，结党营私。”
“那……陛下属意的人选会是谁？”薇明蹙眉，“既要能力够，资历足，又不能明显偏向任何一位皇子……”
陈淮沉吟片刻，忽然目光一凝：“或许……陛下心中已有人选。今日退朝前，他单独问了吏部左侍郎一句‘若尚书位空悬，你可能稳住部务？’”
“吏部左侍郎……高文远？”薇明迅速回忆，“此人似乎……从未与哪位皇子过往从密？”
“高文远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批进士，纯臣。能力中上，但胜在谨慎，不站队。”陈淮眼神锐利起来，“若他为尚书，虽不能让任何一方势力大涨，却也能维持吏部运转，最重要的是——不会打破眼下朝堂的平衡。”
“平衡……”薇明喃喃道，“陛下要的，就是平衡。不让任何一子独大。”
“所以，”陈淮总结道，“雍亲王想抢，睿亲王想争，靖亲王想分一杯羹，而皇后与四皇子……他们在等。”
“等什么？”
“等前面几位斗得两败俱伤，等四皇子长大，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陈淮声音低沉，“别忘了，嫡出就是最大的优势。只要四皇子不犯大错，将来……变数极大。”
薇明感到一阵寒意：“那我们现在……”
“我们？”陈淮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定国公府与永宁侯府，目前因薇兰姐的关系，在外人看来与睿亲王更近。但我们不能把宝全押在一处。今日父亲在朝堂上揭露张正清罪证，是奉皇命，是纯臣之举。我们接下来，更要谨言慎行，尤其是在吏部尚书人选上，绝不能轻易表态。”
“吏部这事，风波不会这么快平息。”陈淮吹熄了书房的灯，揽着薇明走向内室，“接下来几日，各方必定私下串联，威逼利诱。陛下冷眼旁观，谁跳得最欢，谁就可能最先出局。”
“那我们便以静制动。”薇明依在他身侧，“正好，我也该动手清理采买那边的烂账了。钱管事和他背后那些蛀虫，是时候清一清了。内宅不宁，何以安外？”
“需要我帮忙吗？”
“杀鸡焉用牛刀。”薇明轻笑，黑暗中眸光闪动，“夫君且看便是。内宅这点事，我还应付得来。正好也看看，我清理门户时，会不会有人趁机做文章，把水搅浑。”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已有定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