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凶楼再开噬生宴
东北的深秋，夜来得特别早。刚过下午六点，公主岭市的天幕便已沉沉压下，将最后一丝残阳的暖意彻底吞噬。凛冽的寒风如同无形的刀片，刮过空旷的街道、枯槁的树枝，以及城市边缘那座孤零零的、早已被时代遗忘的庞大建筑——当地人称之为“圆楼”的地方。
圆楼，因其独特的环形建筑结构而得名。它曾经是这片土地上野心与繁华的象征，规划时集酒店、娱乐、餐饮于一体，动工之初风光无限。然而，自建造初期便事故频发，建成后作为娱乐城运营的那段短暂岁月里，更是怪事不断，悲剧迭生，最终在几起轰动一时的离奇死亡事件后彻底荒废，至今已逾二十载。岁月的侵蚀、风雨的剥啄，以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传闻，共同为它披上了一层厚重而阴森的外衣，让绝大多数市民望而却步，敬而远之。它就像城市肌体上一块早已坏死的疤痕，丑陋、刺眼，却又无人敢于轻易触碰。
但总有人，会被这种禁忌与神秘所吸引。
张小野就是其中之一。作为一名小有名气的城市探险博主，网名“野探”，他以闯入各种废弃建筑、探访灵异地点并拍摄视频而吸引了不少猎奇的粉丝。圆楼，这颗东北探险圈子里公认的“王冠上的晦暗明珠”，他早已心驰神往。网络上关于它的传说层出不穷：建造时的工人枉死、娱乐城时期的诡异自杀、温泉池里的不明阴影、夜半无人的哭笑声……每一个都足以刺激流量，点燃观众的好奇心。
此刻，张小野正站在圆楼投下的巨大阴影里，仰头望着这栋死气沉沉的环形巨兽。寒风卷起地上的碎纸和尘土，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他紧了紧身上的冲锋衣，调整了一下头顶Gopro相机的角度，确认肩上的背包里，强光手电、备用电池、便携式运动相机、能量棒、以及——他特意准备的——一把据说能辟邪的桃木小剑和一包盐（网上攻略说这能防“不干净的东西”）都带齐了。
“兄弟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传说中的公主岭圆楼！”他对着镜头压低声音，语气里混合着兴奋与刻意营造的紧张，“二十多年了，没人敢轻易进来。今天，野探就带大家揭开它的神秘面纱！老规矩，点赞过十万，下一期我们就去探访更刺激的‘鬼村’！”
推开早已锈蚀、被人撬开过多次的侧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是灰尘、霉菌、腐朽的木材、某种化学残留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缓慢腐烂多年后又被阴干了的沉闷气息混合体。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异常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一个垂死之人的呻吟。
楼内是彻底的黑。手电光柱划破黑暗，像一柄利剑刺入未知的领域。光线所及之处，是破败的前台大厅。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倒塌的桌椅、散落的文件、破碎的玻璃渣随处可见。墙壁上斑驳陆离，原本华丽的装饰涂料大片剥落，露出下面灰暗的水泥底色，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涂鸦，大多是前来探险者留下的“到此一游”或是故弄玄虚的警告标语。空气冰冷而滞重，吸进肺里带着一股刺人的寒意。
“嚯，这地方可真够劲！”张小野一边小心翼翼地移动，避免踩到地上的杂物，一边对着镜头小声解说，“温度明显比外面低好几度。大家能看到吗？这灰尘厚的，估计自打关门就没几个人进来过。”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产生轻微的回响，但很快就被更深沉的寂静所吞噬。Gopro的收音效果很好，能将这种死寂以及他脚下偶尔踩碎什么东西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地捕捉进去。
按照计划，他决定直接前往这次探险的核心目标——据说发生过最多怪事的八楼。楼梯间同样破败，混凝土台阶边缘多有破损，金属扶手锈迹斑斑，甚至有些地方已经断裂。他打着手电，一步步向上走。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井里被放大，啪嗒、啪嗒……除此之外，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然而，走着走着，他渐渐感觉到一丝异样。
似乎……有别的什么声音。
非常微弱，断断续续，混杂在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之中。像是什么东西在拖曳？又像是极轻微的、湿漉漉的摩擦声？他停下脚步，屏息凝神仔细去听。
声音又消失了。
“错觉吗？”他对着镜头笑了笑，试图缓解内心突然升起的一丝不安，“可能是风灌进楼里的声音，这楼是圆形的，据说回声效果很怪。”
他继续向上。到了三楼，那声音似乎又出现了。这次更清晰了一点，仿佛就在他头顶上方几层的位置。嘶啦……嘶啦……有点像旧式磁带卡带时发出的扭曲杂音，又夹杂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咕哝声。
张小野的心跳开始加速。是动物？流浪猫狗？或者是其他探险者？他大声咳嗽了一下，壮着胆子喊道：“有人吗？”
他的声音在楼梯井里碰撞、回荡，传出去老远。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而那诡异的杂音，在他喊话之后，竟也诡异地停顿了片刻，随即又再次响起，似乎比刚才更近了一些。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开始悄悄缠绕他的心脏。他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地对镜头说：“兄弟们，有点邪门啊。不过咱们什么场面没见过？继续上！”
越往上走，空气中的寒意愈重。那已经不是普通的低温，而是一种沁入骨髓的阴冷。手电光柱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稳定，边缘开始微微闪烁。四周的墙壁上，那些污渍和剥落的痕迹，在手电光晃过时，偶尔会呈现出一些令人不安的形态，仿佛扭曲的人脸或挣扎的肢体，但定睛一看，又只是普通的破损。
他开始听到一些别的声音。极其模糊的、像是从极遥远地方传来的对话片段，听不清内容，只能捕捉到一些情绪化的语调——激烈的争吵、绝望的哭泣、疯狂的大笑……这些声音若有若无，交织在一起，如同老旧收音机串台时发出的噪音，折磨着他的神经。
还有哭声。非常非常细微的，像是小孩的呜咽声，时断时续，似乎来自走廊深处，又好像直接响在他的耳边。
“妈的……”张小野忍不住低声咒骂，他的手心开始冒汗，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显示心率已经飙到了一百二。他试图用科学解释：“这楼的结构可能真的容易产生奇怪的声学现象，或者……或者是楼下什么管道的声音？对，一定是这样。”
但他内心的恐惧并未减少。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甚至几次猛地回头，或是将手电迅速扫向身后及两侧的黑暗角落，却什么也没发现。
终于，他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八楼。推开防火门，眼前是一条环形走廊。与其他楼层相比，这里似乎更加破败，空气也更加阴冷污浊。走廊一侧是房间的门户，另一侧则是内侧的护栏，围着一个巨大的天井，可以直接望到一楼地面，深不见底，仿佛一张漆黑的巨口。
他的目标是八楼中间的那个平台，据说那里是多次坠楼事件的发生地。
就在他沿着走廊向平台走去时，异常变得更为剧烈。
手电光开始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Gopro的屏幕上也出现了明显的干扰条纹和杂讯。周围那些模糊的噪音陡然增强，变得清晰起来！他听到了沉重的、像是穿着厚重皮靴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听到了日语腔调的、凶狠的呵斥声，听到了金属碰撞的铿锵声，甚至……听到了凄厉的惨叫声和绝望的求饶声，这些声音层层叠叠，仿佛来自不同的时空，同时涌入他的耳朵，冲击着他的大脑。
而那小孩的哭声也陡然变得尖锐无比，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和痛苦，仿佛正遭受着极大的折磨，就在他身边不远处！
“谁？！到底是谁？！”张小野崩溃地大叫起来，疯狂地用手电扫视四周，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和斑驳的墙壁。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感到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意识到这个地方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他必须立刻离开！
他转身想往回跑，却发现来时的路似乎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了，防火门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而前方的环形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在不断扭曲、旋转。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
一个模糊的、穿着旧式工装的身影，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正对着他，缓缓地抬起手，指向平台的方向。那身影半透明，仿佛由烟雾构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空白。
“啊——！”张小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理智彻底崩断。他失去了方向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离这个地方！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却被地上凸起的破损地砖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
而他扑向的方向，正是环形走廊内侧、通往天井的护栏区域！
那护栏原本是水泥砌的矮墙，上面装有金属栏杆，但多年风化锈蚀，早已不堪重负。张小野这一扑，身体重重地撞在护栏上。
“咔嚓——嘣！”
腐朽的金属栏杆应声断裂，水泥块簌簌落下。张小野的身体瞬间失去了依托，向下坠落！
“不——！”
绝望的嚎叫声在空旷的天井中急剧回荡，变得扭曲失真，充满了非人的恐惧。下坠的过程中，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的视野高速旋转，手电光柱在空中胡乱划动，照亮了飞速掠过的、层层叠叠的环形楼层，那些黑洞洞的门窗如同无数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他的毁灭。
更令他魂飞魄散的是，在下坠的某一瞬间，他清晰地看到——八楼的平台边缘，赫然站着一排模糊的身影！有的穿着破烂的工装，有的穿着娱乐城时代的服务员制服，有的甚至穿着某种旧式的、肮脏的军装……他们全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齐刷刷地、默然地俯视着他急速下坠的身体。
仿佛一场无声的、残酷的仪式，一场等待已久的献祭。
“砰！！！”
沉重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终于响起，沉闷地回荡在死寂的圆楼底部。随后，一切声响戛然而止，只剩下风声依旧穿过破损的窗洞，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张小野以一种极其扭曲、违反人体工学的姿势瘫在一楼大厅中央的地面上，四肢折断，脖子呈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双眼圆睁，瞳孔里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所见的极致恐惧和无法理解的可怖景象。他的Gopro相机摔在不远处，镜头恰好对准了他摔碎的侧脸，记录下了那抹凝固的惊骇。强光手电滚落到几米外，光柱兀自亮着，刺破黑暗，照亮了周围飞扬的、尚未落定的尘埃，以及从他身下缓缓蔓延开来的、深红色的粘稠液体。
几小时後，接到报案的当地派出所民警赶到了现场。初步勘察后，带队的老警官眉头紧锁。现场太诡异了，死者坠落的角度、那扭曲的姿势、尤其是脸上那种绝非普通坠楼能带来的恐怖表情，都透着浓浓的不寻常。而且，报案的是附近一个居民，声称半夜似乎听到那废楼里传来特别凄厉的惨叫声，不像人声，而且持续时间很短，然后就彻底没动静了。
更让老警官心里发毛的是，随行的年轻技术警员在用仪器做常规环境检测时，一台用于检测电磁场的设备忽然发出了尖锐的、不同寻常的警报声，指针疯狂摆动，指向一个高得离谱的读数，持续了几秒后又猛地归零，无论怎么调试都不再有任何反应，像是内部元件瞬间烧毁了。而另一台高灵敏度的录音设备，在回放现场环境音时，背景里似乎捕捉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极其微弱却令人极度不适的扭曲杂音，像是许多人在痛苦地呻吟和低语。
经验丰富的老警官立刻意识到，这案子绝非普通的意外或者自杀那么简单。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寒意，走到一边，拿起加密通讯电话，向上级汇报。经过层层转接，电话最终连通至一个名为“吉林民俗文化与历史遗存调研办公室”的单位。
他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单位名称背后，代表着处理这类“异常”事件的最高权限。公主岭的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圆楼的阴影，再次笼罩了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