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着没动。
雷角还插在冰里,金光已经暗了。谢清歌躺在地上,呼吸比刚才稳了些。黑袍人站在我左边,剑拄着地,红布上的血还在往下滴,一滴一滴落在冰上,烧出小洞。
我们谁都没说话。
天上的裂缝也没合。
那道光还在,不亮也不灭,就那么悬着。我以为事情到这儿差不多了,玄霄子死了,黑洞补上了,该走的走了,该留的也留下了。
可这世界没打算放过我们。
头顶突然传来响动,像是有东西在撕纸。我抬头看,裂缝边缘开始翻卷,不是往两边裂,是像布一样被从里面撑开。一股风压下来,不是冷也不是热,是空的,把人往里吸。
我抓住雷角,脚在地上划了一道。
黑袍人单膝跪下,剑插进冰缝。他咬牙说:“不对劲。”
我也知道不对劲。
法则之眼刚一开启,右眼就传来刺痛。系统信息直接砸进脑子里——
【警告:检测到高维意志介入】
【当前存在层级不足】
【建议:融合三界生灵意志】
我没看完,眼前就变了。
天全黑了。
不是夜,是那种连影子都看不见的黑。然后一道光从裂缝里冲出来,照在地上,映出个影子。那影子慢慢站起来,四条腿,背拱着,头抬起来的时候,我看清了它的脸。
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流动的数据,像水银在皮肤下游走。它四爪落地,每一步踩下去,地面就塌一块。塌的地方不是冰,是画面——仙门大殿碎了,弟子跪着求饶;魔道祭坛炸开,血雾冲天;凡人城池塌陷,孩子被埋在瓦砾下哭喊。
它踩的是三界的命。
我听见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的。
“三界须毁灭。”
那声音平的,没有情绪,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骨头上。
“旧秩序已腐。新规则由我立。”
我握紧雷角,想往前走,但动不了。空气像凝固了,连呼吸都卡在喉咙里。我低头看手,雷角上的金光正在变弱,一跳一跳的,像快没油的灯。
系统又弹出来一条。
【法则之眼能量被压制】
【无法发动有效反击】
【请立即寻求外部支援】
我冷笑一声。
外部支援?这儿除了一个昏迷的女人和一个快站不稳的老疯子,还有什么?
黑袍人忽然开口:“它不是玄霄子。”
我侧头看他。
他盯着那东西胸口的位置,那里有个团黑影在转,像心脏,又不像。
“玄霄子是棋子。”他说,“这个才是下棋的人。”
我懂了。
玄霄子以为自己在布局,其实他也是被推上去的。真正要毁三界、重定规则的,是这个藏在系统最底层的东西。它借玄霄子的手清理不稳定因素,包括我,包括谢清歌,包括所有不该活下来的人。
它要的是干净的世界。
可我不信它真能抹掉一切。
我低头看自己右手,还是半透明的。三百年的记忆被删过太多次,身体早就拼凑出来的。但我还记得赵铁柱叫我师父那天,手里攥着半个馒头,脸上全是灰。我记得谢清歌第一次吹箫,是在雨夜里,音调歪得不行,但她坚持吹完了整首。
这些事没人记录,也没人奖励。
可它们是真的。
我抬起手,摸了下耳朵。
这是习惯动作,紧张了就会摸。以前觉得是毛病,现在我知道,这是我还活着的证据。
雷角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我动的,是它自己在抖。我低头看,杆子底部有道裂痕,之前补黑洞时留下的。裂痕里透出一点光,很微弱,但一直在闪。
像是有人在里面敲门。
系统这时候又蹦出来一条消息:
【检测到残存意识波动】
【来源:被删除者名单】
【数量:持续增加中】
我愣住。
名单?哪个名单?
下一秒,我明白了。
是那些被系统当成bug删掉的人。赵铁柱被炼成器傀那次,名字就没了。谢清歌父母死的时候,整个家族记录都被清空。还有更多,更多叫不出名字的,死在任务外的,死在剧情线之外的。
他们不在任何副本里,也不在任何成就系统中。
但他们活过。
我看着那道裂缝里的光,一下一下地闪,像心跳。
黑袍人忽然说:“你能看见吗?”
我抬头。
他指着巨兽脚下。
原本只有废墟的画面,现在多了点别的。冰面上,有些光点冒出来。很小,像萤火虫,但越来越多。有的从仙门废墟里飘起,有的从魔道血泊中浮出,还有的从凡人尸体旁缓缓升起。
它们不飞向天空,而是朝我们这边聚。
我感觉到怀里有点热。
伸手一摸,是那半枚铜钱。谢清歌救过的青楼女子临死前塞给我的,一直没扔。现在它发烫,像是被什么点燃了。
我又想起药摊底下刻的字。三百年前我偷偷用指甲在木板上划的——“我还记得”。
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现在知道了。
我在留证。
证明我来过,活过,恨过,也帮过人。
巨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我们这边。它没有眼睛,但我知道它在盯我们。四只爪子抬起一只,对着我们这边压下来。
风压先到。
我横起雷角挡在前面,整个人被掀出去三丈远,后背撞上冰墙。嘴里一甜,吐了口血。想爬起来,腿使不上力。
黑袍人没躲。
他站在原地,锈剑举过头顶,剑尖对准巨兽的爪子。红布全湿了,血顺着剑身流到地上,火圈扩大,挡住第一波冲击。
但他撑不了多久。
我趴在地上,看着那些光点越聚越多。它们开始排列,不是乱飞,是有方向的,朝着我和谢清歌,朝着黑袍人,朝着雷角。
系统提示还在闪:
【三界生灵意志正在响应】
【融合进度:0.3%】
【警告:速度过慢,目标将在17秒后发动清除协议】
十七秒。
不够。
我猛地坐起来,抓起雷角,用尽力气往地上一杵。金光炸开一圈,把我周围的空间撑住。然后我伸手,把怀里的半枚铜钱掏出来,按在雷角底部的裂缝上。
“既然你们还记得。”我说,“那就别再藏了。”
话音落,铜钱化成灰。
那一瞬间,我听见无数声音。
有喊师父的,有哭爹娘的,有念名字的,有骂系统的。它们不是冲我来的,是冲这个世界来的。
光点暴涨。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从地底,从空中,从已经被抹去的记忆里,全冒了出来。它们不再散乱,开始往中间聚,像是要形成一个人形。
巨兽怒吼,爪子猛拍地面。
冰原炸开,裂口蔓延。黑袍人被震飞,摔在我旁边,嘴里喷血。他挣扎着抬头,看着那些光。
“来了。”他咳着说,“他们回来了。”
我点头。
是啊,回来了。
不只是赵铁柱,不只是谢清歌的爹娘,是所有被删掉的名字,所有没被记录的活法。
他们不是数据,不是bug,不是可以随便清理的冗余。
他们是过去。
是我的根。
雷角上的金光重新亮起,这次不是我催动的,是它自己在烧。裂缝里的光越来越强,像有什么要破壳而出。
系统最后弹出一条消息:
【融合条件已满足】
【是否启动:三界意志共鸣】
我没犹豫。
手指按在确认位置。
眼前一白。
等视线恢复,我看到空中站着一个光人。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叠在一起的样子。他有赵铁柱的脸,有谢清歌父亲的手,有那个青楼女子的衣角,还有我药摊前数铜板的影子。
他抬头看巨兽,开口说话。
声音不大,但盖过了所有轰鸣。
“你说三界须毁灭。”
“那你告诉我——”
“我们算什么?”